第11章 第II章 碎片(2.0)
我喜欢的女孩要结婚了。
收到她的请帖时,我正在写我那无人问津的小说,手边那杯茶泡了又泡,文章删了又删。我在南方小城的秋风里瑟缩,抬眼看着漫天的荒芜压在残缺的城市上空。蓦然手机屏幕一亮,她说她要结婚了,下周有没有时间。
一切都发生得理所应当,顺其自然。在她众多的追求者中,我是坚持得最久的那一个,也是最胆小的那一个。她是那种,十一列车那样的人,是太阳是救赎。
《爱在黎明破晓前》有这么一句话:“how they say we're all each other's demons and angels?Well,she was literally a Botticelli angel”。人们常说,我们都会是别人的恶魔和天使,她真的就是波提切利画中的天使。她的好你只要经历过,哪怕再远都还能记得起每个细节。
我从来没想过表白。有人说,爱上一个人,就像长出了软肋。明明精神可以坚不可摧,非要作茧自缚。有人说,爱上一个人,万万不要表白,表白了就是有了案底,每一字一句都会被别人查阅品读觉得累赘不堪。
但是如果你的底牌不足呢?
你耐心,温柔,三观正,人品好,幽默潇洒,才华横溢……你手上的牌可以多也可以少,当你一张一张打出来的时候,就是在赌她会在哪里心动。然而你的牌打完了,那就剩下最后一张王牌,跟她说你喜欢她。你明知道最大的牌注定是小丑,但是你没办法,你只有这一张牌了,打出去之前你就知道自己输了。
感情是乘法,一方为零永远为零。我不擅长做一名赌徒,自然也不想轻而易举败北。
然而在某个夏天她轻而易举看穿了我拙劣的演技,在一个夜晚的河边,用一番堪称完美的说辞结束了我的暗恋,至此天荒地老变成漂浮虚拟,又用出国留学轻而易举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长。
她跟我说,不希望我把对以后女朋友的感情浪费在她身上,这样对她不值得。于是她带走了我的一部分,从此罗曼蒂克没有了幻想,四季变迁没有了日夜。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恍若隔世突然具现化,我似乎又变回了那个穿着校服无忧无虑在操场上喊着麦的少年,看着她憨傻的眉眼,问她今天要不要一起去打羽毛球。
于是我定了最早的一班列车,发消息跟领导请了假,也不管有没有获批便奔向火车站。
我是一个极度诗意的人,这辈子在乎的东西不多,那些过剩的感情过早来到占据了我生命的绝大一部分。
我想在见她之前看看她生活的地方,但是我很害怕,于是我叫上了我正在休假的表姐。
在车上的这一瞬间,我仿佛踏上了回归过往的列车,车里灯光昏暗,窗外时明时暗,时光的隧道组成回忆的光环一圈圈缩小,推着我回到每个时间点,让我看清和每个人的别离又相遇,直到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表姐是一个幸福主义。在我见过的所有女生里,只有我表姐的思想境界和她类似,她们不委屈求全,宁缺毋滥。
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希望她一辈子不婚不恋,那样我就永永远远不会失去她,就永远有机会有希望。待到我垂垂老矣寸步难行之时,买上一篮子鸡蛋提去她的家里,笑着敲门问她中秋节一个人过吗,我也是,要不要一起包月饼?
手机里一直存着她留给我的所有回忆,班级照片算我们的第一张合照,我笑得无所畏惧,她奋力学习的眼底写满着疲惫。复读那年她给我写的复习建议,聊天记录十张;还有她大一生日时我转发的生日祝福,我们的第一次一起上王者的比赛记录。我从每个手机的存储卡里复制下来,如今陪我走过了这个国家的每个时间点。
还有那首生日歌,我收藏在微信里,每年都听,听着听着,总有一瞬间感觉一切都回到过去。
人是可以为浪漫死的,因为浪漫至死不渝。
二十岁那年,我喜欢一个女孩,她住在青海,我当家教省钱攒了一个学期,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去她的城市。后来我们没在一起。去找她的列车上,好孤单。整个世界万籁俱寂,黄昏完全地落了下去,看不到一点光明,唯有车厢发出的轻微碰撞声,那是一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
我幻想如果能到她学校门口,把花留在那里然后永远地死在那一天,是一件很美很美的事情。可事实上她的学校很小不像我想的富丽堂皇,我甚至不知道花该放在哪里,我也没有死在那一天。
二十三岁那年,我喜欢一个女孩,她留学去英国,坐不了火车,我想攒机票钱去见她,但是光是来回就要1w。我一年的生活费是一万六,勉强够一个来回。我想再去接家教,时薪120到200不等。如果运气好,一天能接三个人六节课,那就是一个月额外收入3w。
我幻想如果能到她学校门口,把花留在那里然后永远地死在那一天,是一件很美很美的事情。可事实上她的学校很远不像我想的触手可及,我甚至办不到去英国的签证,上天没有给我机会达到那一天。
我跟表姐说,我很怕。我把手机里的所有东西翻出来,一个个给她讲背后的故事。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她的故事,在此之前绝口不提是我和她的默契。
我说得很慢,表姐默默地听着,从始至终除了偶尔提问细节,什么也没有多说。
她的城市很大,又很小。我们提前了四五天到达了她的城市,第一天在市中心找了个酒店办入住。第二天一大早我捧着手里的佳能拉着表姐出了门。这些年走过了不少地方,拍了不少照片,从60D换到了R6II。
那台想要拍她的60D被我留在了家里的角落相机包落满了灰尘。它和她从来没有机会相见,但是它的任务却已经走完了。
这座城市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它给我的感觉并不好,我讨厌它的灯红酒绿和永远看不见的地平线,如果我爬上最高的楼,从天台往下看去,也只能看到夕阳在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间绝望地挣扎,黄昏麻木地死去。然而今天重回故地,竟然是故人相逢的温暖。
第一天我们去了博物馆,看了莫名其妙的青铜器和瓷器,跟有故事的老东西们合照,跟着老人小孩们混导游的解说词,似懂非懂感受着它们背后的意蕴。下午我们找了家咖啡店,点了两杯价格不菲的拿铁,看着对面街红绿灯的跳跃。
晚上我们去了我提议的那家酒吧。复读那年我看过一个短剧叫:“智取方唐倩”,老套的时空循环发生在上海的酒吧里,是我对这所城市最早的印象。酒吧装潢已经变了太多,当初的老板娘也许从来就不是老板娘,时空循环也不过是短剧的黄粱一梦。
从酒吧歪七扭八出来我们去了外滩。上海关灯了,凌晨两三点,正好是我当时决定复读转机回我南方小城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镜头里噪点像阴霾挥之不去,一如既往是一场梦,梦里我在东方明珠对面的岸边找了家牛肉店坐了下来,点了一碗35元二两的牛肉面,一如当年。
第二天我们像所有的游客一样去了迪士尼乐园。我很少来到这种地方,但是这天我办了张尊行卡来到了所有女孩子们的乐园。这里她来过,她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年的那年冬天,一席慵懒的长发,一顶大大的遮阳帽,一身亚麻色长裙,气质婉约如赴宴的迪士尼公主。
由于不是旺季,景区人不是很多。我们和米奇米妮合照,在花车巡游的队伍里漫步,跟巴斯光年打外星人,然后来到城堡前,让表姐帮我在她拍照的位置留影。
这天的天气很好,称得上万里无云。一如她拍照的那天。
夜晚我们看烟花,看喷泉。来来往往的情侣眼底柔情蜜意,幸福的气息萦绕,丘比特围着他们飞行,射出一支支象征祝福的箭。我们两个孤家寡人只好一边玩闹一边打趣看哪一队更加真心。虽然真心瞬息万变,但是比较他人的幸福能够让我们自己不那么孤独。
偶尔人潮汹涌或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孤单的人总会格外寂寞。身为单身贵族的我们享受着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一个作为自由的个体的世界,并且一厢情愿地坚定走着感情上自给自足的道路,但寂寞总是不经意间在窗外招手。
其实跟我表姐来不算是一个好选择,孤独的人帮别人度过难关需要自己有莫大的慈悲与经验,而她自己也是孤独的人,两个孤独的人只能在风暴里为彼此点灯。但是我没得选。这场战争我没有赢的勇气。
单刀赴会是英雄的自信,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