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合伙人晋升面试
景明律师事务所最佳视野的一整层楼，分割成了若干大小不一的会议室，足有一层半楼高的挑高天花板，落地玻璃窗外“一览众山小”的开阔视野，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水泥森林常有的压抑之感。由建筑大师操刀设计的各个会议室，到处装点着前卫艺术家的画作和艺术品，常常让访客误认为是误入了某个创意艺术沙龙或者新锐互联网科技公司。
最大一间会议室的沉重木门紧紧闭着，正在召开景明律所一年一度最为重要的内部会议——合伙人晋升面试。
景明律所合伙人晋升评定小组，由景明律所管委会五位高级合伙人组成，顺着长条会议桌一溜坐在正对会议室大门的一边。
正中的位子，坐的是景明律所管委会主席章为。他身材高大，举手投足散发着成功人士的自信与稳重；明明已经到了中年发福的年纪，却依然修长挺拔，一看就是常年身材管理的成果。章为一言不发，目光如炬，审视着会议桌对面的一位位面试者，锐利而精明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一切，让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章为的右手边，是刚刚升任管委会成员不久的陆卫平。与章为恰恰相反，陆卫平矮小精瘦，颧骨高耸，下巴尖细，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狡黠和机敏。
照理说，陆卫平成为景明律所管委会成员时间不算很久，按年限原本没资格坐在章为的右边，但经不住近年来陆卫平的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一年能为景明律所创收两、三千万，又扶持了三四位年轻合伙人，刚刚升任景明律所上海办公室的负责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因此这次的合伙人升职面试由陆卫平主持，风头反倒盖过了已是多年管委会成员的其他三位合伙人。在红圈律所中，在真金白银的业绩创收面前，年限资历也只能靠边坐了。
长条会议桌的对面，宋斐正笔直端坐，坦然接受着五个人的审视。
这已经是宋斐第三次冲击晋升合伙人，前两次的落败仍旧让宋斐耿耿于怀：第一次，她以微弱的业绩收入惜败，最后同组资历更浅的吴逸获得了章为的推荐，也算输得心服口服；但是第二次，陆卫平为了强推自己组内的资深男律师，硬是将合伙人晋升分为男女两组，每组都只有一个名额，结果虽然几位女律师的业绩表现远远领先其他男性候选人，但却需要争夺同一个名额，导致宋斐落败。
如今，仿佛历史重演，陆卫平的组内又有一位资深律师申请晋升合伙人，又是与宋斐在决赛圈内一争高下。
陆卫平带着一脸不自然的微笑，冲宋斐点点头：“Jennifer，你先自我介绍吧。”陆卫平看似不经意的一句场面话，实际却是故意给宋斐一个下马威。
宋斐略皱了皱眉，旋即正色道：“我从实习开始就在景明工作，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了。章为律师是我入行的带教老师，其他四位律师之前都有过合作和交流，相信各位对我都已经很了解了，不需要再自我介绍了。”
宋斐微微偏过头，双眼直视陆卫平，不客气地补充道：“特别是陆律师，已经见证了我三次合伙人晋升面试了。”
陆卫平不吭声，明知宋斐话中带刺，但当着章为的面不好发作，脸色却是阴沉下来。
管委会中唯一的女性成员吕素文，本就乐见合伙人队伍多些女性成员，见宋斐刚刚开始面试便已经和陆卫平叫上板了，便站出来圆场：“Jennifer我们都熟悉，是名副其实的‘景明宝宝’，就不用自我介绍了。”这才打破了尴尬的开场。
按照面试的流程，晋升评定小组一一询问了宋斐的专业领域、年度创收、标杆项目等等，每一道问题宋斐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无可指摘。
章为虽然一言不发，但不时向宋斐投去赞赏和支持的目光，评定小组的其他成员也心领神会，对宋斐的表现很是满意，只有陆卫平始终面无表情。
“Jennifer，你的业务水平大家一向有目共睹，”陆卫平一边低着头，好像是在看面前的材料，一边慢慢悠悠地射出一支冷箭，“不过，冠峰食品这个项目是怎么回事？这个可是今年国资委的重点项目，但我可是听说客户都要投诉律师执业失误了。”
会议室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其他四位合伙人不知内情，听到有客户投诉，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宋斐。宋斐没料到陆卫平会突然提起冠峰食品项目，暗暗吃了一惊，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章为。
只见章为目视前方，神色丝毫没有改变，仿佛没有听见陆卫平的话似的。他作为宋斐晋升合伙人的推荐人，既有这一层关系，自然不便为宋斐辩解开脱，否则身为管委会主席在面试过程中有明显的倾斜，恐怕自身也会面临非议。
宋斐自知只能独自应对，定了定心神，恢复了方才的冷静：“陆律师说笑了，只是项目稍微遇到一点阻碍，再正常不过，哪里谈得上客户投诉？”
陆卫平慢慢地抬起头，鹰一样的眼神紧盯宋斐，步步紧逼：“交割CP漏做了一项，导致原定交割时间要推迟，造成投资人已call款的资金沉淀和期限错配，这还不算律师的执业失误吗？”
本来股权投资项目中交割CP没有完成，不按原定时间交割对于的买方来说不算大事，大不了多等几天再交割，更谈不上买方律师的执业失误。但恰恰这次冠峰食品项目的买方是一家大型PE基金，基金的GP已经向各个LP call款，也就是说投资款10亿元如今全都趴在银行账上，损失的资金成本和机会成本将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客户追究起来，买方律师恐怕难逃未能妥善安排交割进度的责任。可见，陆卫平已经将冠峰食品项目的来龙去脉大致摸清，只等着在合伙人晋升面试时给宋斐致命一击。
面对陆卫平咄咄逼人的质问，宋斐清楚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她必须正面迎击，否则这次晋升合伙人的机会又付之东流了：“第一，冠峰食品项目目前还没有完成的商务部中华老字号备案，是卖方交割CP，也就是完成CP的义务在卖方，而不是在投资人身上，如果卖方没有按时完成，是卖方违约，要说执业失误也是卖方律师。第二，我们的客户作为PE基金的GP会提前call款，是因为之前就出现过个别LP没有按时打款的情况，差点造成买方违反协议，因此提前留了时间余量，是正常商业决策。第三，我们已经在全力协助目标公司和卖方完成商务部备案，预计很快就会有进展，我也已经和PE基金的MP汇报过目前进度，他表示充分理解我们的做法，如果陆律师有疑问，可以和他求证确认。”
陆卫平突然提起冠峰食品的项目，本想打宋斐一个措施不及，谁知宋斐丝毫没有退缩，有条有理地都挡了回来，最后甚至搬出了PE基金的管理董事MP，言下之意显而易见：客户PE基金最高级别的管理董事都没有异议，轮得到你越俎代庖吗？
陆卫平一时有些语塞，脸色更不好看了，但嘴上却硬扯出极不自然的笑容：“Jennifer，我是为你担心！目前你是暂时安抚住了客户，但是商务部这个中华老字号备案流程很不透明，不知多久才能做完。等到时间拖久了，PE基金内部追责要找人背锅的时候，恐怕你就要首当其冲了。如果履历上真的因为这件事情留下污点，也就再也无缘合伙人晋升了。”
“有劳陆律师费心了。”宋斐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道，“我的项目，我自己能够处理。”
两人互不相让，明面上仍是客客气气地你一言我一语，但暗地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一触即发。吕素文等其余的几位管委会成员都默不作声，静观事态变化。
始终未发一言的章为，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作为投资项目的交易律师，我想大家都很熟悉一个条款：‘或有责任不能算作违约责任’。既然冠峰食品项目的商务部备案是否能顺利完成，目前还没有结论，还是个或有事项，现在来讨论有点为时过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偏过头斜睨着陆卫平，眼神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精光：“合伙人晋升的最终评审意见还有一段时间，不如等冠峰食品项目尘埃落定了再做定夺吧。”他看上去是在征询陆卫平的意见，但语气里却夹杂着管委会主席名头所特有的不容分说。
“冠峰食品项目会顺利交割，我保证。“宋斐适时补充了一句，目光毫不退避，直直地正视陆卫平。
陆卫平哑口无言，一肚子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既然章为已经发话，宋斐又立了军令状，如果自己继续不依不饶，反而显得无理取闹，还落下一个和管委会主席不和的名声。他只能暂时以退为进，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草草结束了宋斐的面试，只等着交割真正失败时再来清算。
谁能想到，冠峰食品项目的一个小小交割CP，不止事关林翎的留用，更成为了宋斐晋升合伙人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