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冲锋
书房中。
一家人各自坐在一个地方。
如同一个三角形。
鹿溪看着坐在另外两个角上的两个人，说道：“你们可以说吧，让我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矛盾，竟然将我都给瞒住。”
季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那边的季新，说道：“好了，小新，你先问我吧。”
季新用歉意的表情看了一眼母亲，然后重新看向父亲，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不想错过其中的任何一点变化。
而后，他终于问出了自己这十几年来，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爸，你真的爱我吗？”
季承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对于这个问题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
但旁边的鹿溪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上来就要问这样的问题，这样甚至已经可以称之为有些大逆不道的问题。
而在她的眼中，季承对于他们这个孩子的爱，是任何人都不能质疑的，季新更不能。
她顿时更加生气了：“你怎么可以问出这样的问题？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任何人比我和你爸还要更爱你了，你现在怎么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但季承只是向她摆了摆手，让她现在不要说那么多，随后，他便转过头，看向季新，问道：“说说吧，小新，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问题呢？你长这么大，我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就是这样，依然是如此平静的语气，仿佛完全让人感受不到他的情绪波动。
听着父亲的话，季新的心中更加地感到难受。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仍然是这样的冷静吗？
他是否有让自己受到过感性的支配呢？
季新很想问。
但此时此刻，季承的问题又让他沉默了。
让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去回答。
其他父子之间的矛盾，都可以讲述出具体的事件。
比方说长期的打骂，甚或是家暴，再或者就是冷漠，完全不管不顾，仿佛完全没有这样的一个儿子，要么就是因为工作繁忙，而缺乏了对儿子的关心和照顾，等等的各种事情。
但是他的父亲呢？
仿佛永远都可以用完美去形容。
从来不打他，也不骂他，对他非常的温柔，他想要的任何东西都会给他，曾经他耍小性子的时候，父亲也从来都不会生气，总是会用极其平静，仿佛能够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安宁下来的语气来分析错误，理智地讲解应该如何做，正如现在这样。
他也从来都不会对自己冷漠，在自己小时候还对象棋感兴趣的时候，他也会专门抽出时间来陪自己下棋，教导自己时专注且耐心；而且会记得每个重要场合给自己礼物，或许是生日，又或许是新年，包括自己做出什么重要成绩的时候；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一直都很得体，对自己从来都有着足够的尊重；此外，在外人面前他也会适时地夸奖自己，从来不会有什么让自己难堪的时候。
他会出席自己的家长会，甚至给自己举行过盛大的生日宴会，也给予自己最好的教育资源，陪伴自己参加过各种活动。
言传身教，为人处世，还有各种公共场合前的父子互动。
真的就是这样找不到任何的缺陷。
以至于他小的时候，或者说，即使是现在回想着过去点点滴滴的他，也都几乎被这完美的父亲给迷住了眼睛，让他开始迷茫，自己故意在高考的时候胡乱考试，又在今天自己去质疑父亲到底爱不爱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自己这到底算不算庸人自扰呢？
让他一时间都忘记了，当初父亲陪自己下棋的时候，就像是完成任务，即使是教导，也完全缺乏温度；即使是生日会上的拥抱，父亲的手臂，也总会有些僵硬；也不会像其他父亲那样，随手带回自己喜欢的小零食，不会主动询问自己今天过得怎么样；得体的交流过程当中，却从来都缺乏不经意的玩笑，一板一眼，完全不像是和自己母亲，还有左叔叔、徐叔叔他们之间相处时的那样随意；私下里也很少有对自己有发自真心的赞许。
当自己偶尔犯错的时候，那种过分的理性，是那样的让自己感到压抑，仿佛自己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需要被完美校准的程序，而现在自己犯了这样大的一个错误，他也仅仅只是表现出一种让人心凉的冷静。
这种冷静，或许在他妈妈的眼中，或者是在其他任何人的眼中，都是一种宽宏大量的父亲的表现。
但是他想要的，其实是哪怕一个拥抱，哪怕是一次失望的训斥……
看着自己“完美”的父亲，终于，他发起了属于自己的冲锋。
一次连他也完全不知道后果的冲锋。
“是的，爸爸，您是一个完美的父亲，但是对我来说，我总感觉您对我的完美……”
“我总感觉您对我的完美，就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终于，他说出了这句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声音有些发抖。
“就像……就仿佛您给我的所有关爱都是一道精确计算好的数学题，每一步都那么标准，那么正确。每一次陪伴，每一次表扬，每一次拥抱……都像是按照‘如何做一个好父亲’的完美剧本在演出。”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其他同学的爸爸，会因为孩子考砸了而生气，会因为孩子受伤了而着急，会因为孩子做出成绩而激动，但您……您永远都是这样平静。”
“我知道你给了我最好的一切，但是爸爸……”季新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我宁愿你能对我发一次脾气，或者真心地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就像你和妈妈、左叔叔他们说话时那样自然。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像是戴上了一个完美父亲的面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每一个细节，生怕出现任何瑕疵……”
“我不需要一个完美的父亲，我只想要一个真实的爸爸。”
他的话既像是控诉，又像是倾诉。
是一个孩子努力想要打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缝上那道细小的深渊缝隙，渴望触碰到父亲真实情感的尝试。
那些藏在心底的话语，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既害怕这些话会伤害到父亲，又希望能借此打破父亲那永远完美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