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变卦
“方丈，这会说来，早也不早？”
王和模仿着方丈的语气，淡淡问道。
他把无字旨在手上掂量着，并不急于交出。
王和心中也不是多么有底气。
方丈注意到他手上的金色卷轴，以为是王和已经把金丹心法抄下来，眉毛顿时就舒展了。
那日老祖二轮下谕后，他再次苦思冥想，心道老仙祖再怎么偏心，也不会去偏袒一个外人。
从这一点出发，一切就又能说得通了。
既然王和还是方郡守推荐来的，就算不是邪天子那边的人，恐怕也不会安什么好心。
方丈本已经打定主意，即使王和证明了自己不是邪天子的人，也断然不会答应方郡守的任何请求。谁能料到，这人居然自己站出来反对东迁？
恐怕便是看到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想要将功补过而已。
方丈得意地摸了摸胡子。
老祖特地下谕，必然是看上了这个年轻人的什么。
真清派不图他的财，不图他的色，看王和身板也不是什么高级劳动力，本身修为恐怕也就几重天而已。至于法器法宝，也是全然没有见到，连把修士正常携带的道剑都没。
听接引弟子说，王和二人的束脩也就缴纳了二两银子，极是穷酸，若没有林长老那边通气，眼下也就是外门九品弟子而已。
跟着他的那位马弟子更是个三十岁就气血有伤的人，照方丈来看，恐怕是个风月常客，才会在这个年龄就虚成这样，虽然勉强后天补救，挽回一点，日后在修行路上，也不会走得太过长远。
这样的两个俗人，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老祖下谕的？
那便是金丹派的修行法门。
不论方郡守从哪个门派找来的人，如今赌约已经立下，仙祖亲自见证，便是那门派的老祖宗亲自上门闹腾，也改不了这白纸黑字的字据。
看来，仙祖也是看出来真清派如今的窘境，这回眼见金丹派功法送上门来，想要顺水推舟一把。
以金丹之法，佐以符箓之威，真清派没准要中兴了！
而自己便是真清派的中兴之主。即使日后不能登仙，为本门开辟修行门路这样的大事，在教派史籍上也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必然能随几位大前辈共享万世香火，可谓是不辱使命。
想到此处，方丈再也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怡然道：
“本没打算在长老会上让你为难，既然自行站出，那便任你说来。”
“前方的约定，可还算数？”
“仙祖作证，绝无戏言。”
“怎样作证？”
“这位便是我真清仙祖！”
方丈拂尘一展，指着后边一尊像道。
“那我便先提出我的第三点要求。”
“不许本门中任何人，或是任何，妖怪。”王和稍有不安地扫了眼脸色逐渐阴郁的朱长老，心一横。“以任何直接或者间接的方式将我的身份泄露出去。”
“哈哈。”方丈朗声笑道。“你能有什么身份是见不得人的？眼下不管你是天心宗的，还是云清宗的，甚或是太阴教，太阳教，我都应允你。不过，真清派也不虚他们任何一门。”
上到监院，下到杂役，此时静坐着，看着王和与方丈你一句我一句地，全都是听得云里雾里。
赌约？
要求？
什么时候定下的？
老马此时心里憋了一口气，也为王和捏了一把汗。
“行。”王和点点头。
“那便给我看看吧，你说的那样东西。”
方丈真气绽出，给殿中施下淡淡的威压，像是一层薄纱披下，轻轻罩在每个人的头顶。若王和赌败，方丈当即便把他拿下。
“给。”王和把卷轴举起来，淡淡道。
方丈正疑惑这金丹心法如何证明身份，拂尘一挥，却发现那卷轴看似轻巧，凭他这么多年的真气居然搬动不得。
这居然是一件法器。
而能让他这二十四重天的修士搬不动的，必然是三仙层次的仙器。
方丈本已经是十分错愕，王和底下的话又给他增添上了第十一分。
“这就是所谓的无字旨。”
方丈眨了下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手僵在那儿，眼睛瞪得溜圆。
监院和方丈为师兄弟，已然数十年没有见过师兄这样失态。
“什么，屋子？”他问方丈。
其他人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也面面相觑着。
“我就是这一任卜天子。”
王和轻声道，接着把手臂高高举起，让全殿的人都看明白手中的无字旨，昂然重复道：
“卜！天！子！”
大殿中的所有人，呼吸都似乎同时停滞了两秒，安静得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
两秒后，那人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于是大殿哄然喧腾。
殿南的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对着王和指指点点；几位长老都没忍住，互相交头接耳。
真清殿中史无前例地热闹起来。
王和的两句话犹如油锅里溅入的一滴水，给方丈炸的焦头烂额。
方丈手中的拂尘啪嗒一下掉在地上，也没有伸手去接过。
老修士今年一百四十岁，位列大罗七十二修，一生风雨不断，与圣妖司的几位半仙力战数回而不败，眼下却在一个年轻人面前栽了跟头。
无字旨为大罗国器，岂有造假的说法。
王和既然敢说敢拿，必然是有底气，何必再要他起身去验看？
监院瞧见这位道行高深的师兄居然如此失态，不禁咋舌，以为师兄是怒气攻心，一时失语。
他站起身来，对着王和喝道：
“世俗之人，来我真清派何事？你要寻热闹，自去山下，真清派历来是清修之地，从不掺和世俗争斗！”
方丈嫌监院丢人，一把把他拉下来，摇了摇头。监院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师兄。
方丈间忽然明白了自王和进山门以来的种种怪异：这是仙祖在给王和造势。
也明白了王和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下完成赌约：王和是要借方丈的势。
如今大势已成，如同滚滚海潮涛涛而来，方丈纵有千般本事，万品修为，也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
卜天子当然不会是老皇帝派来的人。
这一番，王和赌胜。
方丈叹道：“原来如此！”
王和笑道：“本来如此。”
王和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却看到监院神色不悦，冲着垂头丧气的方丈骤然喝道：
“师兄，此事万万不可。我派本已经与圣妖司闹得不愉快，如若再出这事，日后恐怕要祸从此出。”
他与方丈辛苦经营数十年，勉强把握住了真清派出世与入世的平衡，换得如今的苟安，岂能一朝尽失？
高功长老也出声道：“方丈，真清派本门事务，岂能由外人插手？”
监院补充道：“最为关键的是，他是邪天子的眼中钉。真清派之前不听调令，已是一逆，若再包庇了他，日后只怕是授人以柄。”
听到这句话，方丈缓慢地抬头。
出乎王和的意料，他第一次从这个老人眼里看到了杀机。
慈祥而无奈的杀意。
殿中的威压逐渐增大，逼得诸位弟子已经开始喘气。
“很抱歉。”
方丈轻轻说。
王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一派方丈，居然说变卦就变卦。
方丈决绝道：“身为真清派掌门，我确实是意气用事了。”
“是我考虑不周。”
“你的事情我答应不了，这方丈之任，我自行卸下，后面再向仙祖请罪。”
“请你与我，一同下山。”
方丈神色一凛，磅礴真气汹涌而出，大殿之上犹如热气蒸腾一般，看在王和眼里，大柱与房梁如同舞动起来。
王和上一回有这样的压迫感，还是在封妖界下，面对几位数千年修为的妖半仙。
顷刻之间上下天摇地动，前后出入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