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生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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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生死

第十章生死

看完了妈妈的信,我哭得说不出话来。从此以后,我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亲人了,我在这个世界上,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已经倒塌了。

我,怎么继续活下去呢?

我还有必要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上吗?

宴庭看着我拿着信,呆呆的坐在地上,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我坐着。

橘红色的晚霞透过窗户,映照在地板上,像毛茸茸的光。宴庭把我抱起来,离开了病房。

我浑浑噩噩的配合着宴庭操办妈妈的丧事,我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我只是感觉非常的空,无边无际的空。

宴庭很担心我,跟我说妈妈的离去不是我的错,让我不要自责,妈妈的信里交代我要好好的活下去,我不能再这样消沉。所有的话语都进了我的耳朵,又立马烟消云散,吹不起一丝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进医院了,醒来的时候,宴庭一边留着泪,一边不住的亲吻我的手,对我说:“小竹,你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我迟钝了好几秒,才反映过来我听到了什么,我怀孕了,就像妈妈在信里面说的一样,我也将会有自己的小孩了。

“小竹,你将会有与你血脉相连的孩子,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妈妈虽然离开了,但是,这个孩子,是妈妈送给我们的礼物,是妈妈将这个孩子带到我们的身边,我们得保护好这个孩子。

小竹,你现在的身体非常糟糕,必须得听医生的安排先住院调养一下身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就算是为了孩子,小竹,你不能做傻事,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答应我,小竹。”

听着宴庭哽咽的恳求,我缓缓点了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就一直住院调养身体,医生说我的身体亏损得太厉害了,这胎不稳,如果不好好的卧床静养,很可能保不住孩子。

其实,我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什么感觉,有可能他还太小,我甚至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也就无从与他建立感情。

宴庭说的那句话,这个孩子是妈妈带给我的,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因为这句话,才换回了我的意识。

半个月后,我出院了,仍然没有上班,宴庭也减少了上班的时间,很多时候他都在家里处理工作,拿出很多的时间来陪伴我。

随着我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我慢慢感觉到了胎动,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正在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这种奇特的感觉,让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与宴庭分手时的惨痛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都快忘记了那些往事。

我也一天天的淡忘妈妈离世的悲痛心情。我把妈妈和爸爸安葬在一起了,在我行走方便之后,宴庭经常陪着我去看他们,我跟妈妈讲怀孕的辛苦,终于理解了妈妈在信里面说的,我会有个孩子,也会有个家,会开展一段全新的生活。

我与宴庭的夫妻关系,不再像恋爱时那样浓烈,我们不再追忆往昔,更多的是聊与孩子相关的话题,虽然我的话仍然很少。宴庭对我非常的照顾,衣食住行亲力亲为事无巨细的安排好。

他的脸上,也再也没有急于证明对我感情的急迫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关怀和每天安静的陪伴。

若是问我对他是否还有爱情,或者说是否对他产生了新的爱情,我也不知道。我把手放在心口,问我自己,我现在的感受是什么,我的心告诉我,现在的感受像是喝了一杯温开水进胃里一样,是一种舒缓而流动的暖意。

我并不知道这样平静的生活会持续多久,在我妈妈也悄然离开之后,我时常会冒出一股念头,那就是我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存多久了,可能是肉体的消亡,也有可能是精神的消亡。

即使有了孩子,这样的念头也会时不时冒出来。我没有跟宴庭说过,我不想造成他的恐慌,添加新的问题。

他也为了我,付出了很多。我对他,是感激的。

我也在静静享受着,命运馈赠给我的,安静宁和的生活。

我怀孕8个半月了,身体越来越笨重,小腿也浮肿起来了,宴庭这两个月没有再在家办公,去了公司办公,听他说公司出了一些问题,需要他现场去处理。我也没有详细问,只是跟他说,如果需要资金,我可以随时处置他赠与的那些财产。

他说不用,让我不要担心。但是每晚上看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好像,我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

早上,宴庭喊我起床吃早饭,吃完了他很快就去上班了,阿姨也去买菜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我打开看了下,是个陌生的号码,我的手机号除了宴庭和阿姨联系,就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了。

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我还是接了,对方说他是顺丰快递的,有个文件需要我当面签收下,他在外面等我。

我以为是宴庭公司的文件,就去拿了快递,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快递,加速改变了我的人生。

来自女人的直觉,这个信封里和我的婚姻有关,和宴庭有关,有可能是宴庭跟其他女性的亲密照,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是她。

快递里包着一个信封,里面是宴庭和谈笑的亲密照,我感觉到心脏有些颤抖,缓缓铺开这些照片:有二人穿着浴袍合拍的,有宴庭躺在床上熟睡的,有二人亲密时姿势照片,这些照片能够看出来是以前拍的,因为现在宴庭的相貌相较以前,有了一些变化。

可是,当我翻到最后几张照片时,我感觉到了彻骨的冷意:最后几张照片是谈笑亲吻宴庭的照片,标注了拍摄时间,是半个小时前,在宴庭办公室。

如果是任何一个女人,我都可以随时成全宴庭,结束婚姻,可是,谁都可以,不能是谈笑!

这个一手促成我一家人悲剧的罪魁祸首,宴庭怎么还能跟她再混在一起?!他把我当什么?

无尽的愤怒和耻辱翻腾在我整个身体,烧灼着我的心,当初亲眼看到他出轨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我哇的一声,忍不住吐了出来。

照片上的地址是特意标给我看的,我回家简单收拾了下,打了个车去宴庭的公司。

来到宴庭办公室,门关着,秘书拦着我说里面有人,请我等一等,我推开了她,打开门一看,果然,两个人在一起,睡在沙发上,谈笑正亲吻着宴庭。

谈笑挑衅的看着我。

如果人生还有什么事情,是我追悔莫及的,第一就是和宴庭恋爱,让我失去了父亲,第二就是和他结婚,让我失去了所有。

我究竟是有多么蠢,才会有一次相信这个害死我父亲的人会改过自新,我甚至还怀上了携带他基因的孩子。

这辈子我都带着他的烙印,无法去除。

想到这里,无边的悔恨冲垮了心理防线,肚子在隐隐作痛,我感觉到从咽喉处涌上来一股热流,用手接住,是血。

我看着流了满手的血,又看着得意的谈笑与还在熟睡的宴庭,周边围着一圈职工在窃窃私语。

仿佛天地,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安静得只剩我自己的心跳声,我低头看着手上的血,心里是无边的苍凉、苍凉。

我怎么对得起这几年来日日在工地苦熬自惩的自己?

怎么对得起为了保护我而惨死的父亲?

怎么对得起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早早得了癌症自杀的母亲?

老天啊,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为什么,让我倥偬一生,家破人亡?如果是我前生有罪,请惩罚我一个人,为什么让我的父亲惨死?让我的母亲活活被折磨死?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承受这人世间最极致的痛苦?

错的人是谁?

是宴庭吗?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还是他把我踩在脚底下用最恶毒的方式毁灭我?

还是谈笑?是她不知廉耻破坏别人家庭,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

还是我?是我一次犯贱不够,还要再犯贱一次,亲手给宴庭和谈笑递刀吗?

我还没有到三十岁啊,现在的我还剩下些什么?

剩下两捧骨灰,一身病痛的身体,还有个本不该来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我怎么配为人子女?怎么配为人母?怎么配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让我赎罪?洗刷我满身的罪孽?给我一个支撑下去的理由?

还有谁,关心爱护我,为我筹谋,为我遮风挡雨,免我无枝可依,无根可汲?

原来一切,来也空空,去也空空,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留恋了。

温热的液体从腿上留下来,远处好像有道光,我伸手想抓住,却什么也抓不住。

睁开眼,是雪白的天花板,我带着呼吸机,看着眼前好像在重症病房才出现的各种救命仪器,原来我还活着。

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

不一会儿,有穿着蓝色防护服的人进来了,护士对另一个人说只能待半个小时。那个人点点头。

“小竹,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因为是早产,先在保温箱里养一段时间,放心,她很健康。”宴庭对我说。

我点点头,孩子的平安出生,意味着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份责任已尽,我再也不欠任何人,不欠任何人。

唯独欠了我父母。

欠了我自己。

宴庭跪在我的床边,说:“我不知道谈笑怎么突然闯进我的办公室,这是分开后我第一次见她,我当时在睡觉,并不知道她亲了我。她寄给你的那些照片,是我和她在一起时她偷拍的,那段我和她在一起的经历,我无法抹去。

对不起,我知道,尽管我道歉一千次一万次,也无法弥补我带给你的伤害,我只求你一件事,小竹,活下去。

为了对妈妈离别前的承诺。

为了我们刚刚出生的女儿。

活下去。

等你身体好了之后,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只是,别,不要我。”

说完最后一句,宴庭哭了,哭得鼻涕横流,浑身颤抖。

知道他没有背叛我,其实我内心的内疚少了一点,可是,当我问自己孩子出生了我是什么感觉?

我没有任何开心,对养育她没有任何的期待,对参与她的人生没有任何的盼望,好像她,只是一团和我无关的空气。

一次不是事实的“出轨”,将原本该承受命运磨难的我又掰正回来了,这一段短暂的婚姻和孩子,只是我命运路上的一条小岔道,我终究还是得回到我原本的轨道上。

背负父亲母亲本该活下来的时间砥砺磨难万苦千难的行走着,才是我本来的道路。

我对宴庭说:“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孩子,你会照顾得很好,我们离婚吧。”

“小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我不该没有警惕心,让谈笑伤害你,我错了,真的,别离婚,我不能离开你,孩子也不能离开你!”

“小竹,求求你,不要放弃我们这个家,我们是多么辛苦才走到今天,才建立了这个家,我们还有了孩子,我们要一起照顾她长大啊,你怎么忍心,让孩子一出生就失去母亲?”

“你还记得吗?妈妈跟我说让我发誓照顾好你,我们的婚姻也得到了妈妈的肯定,还有孩子,也是妈妈给我们的礼物。你不能就因为我这一次犯错了,就判我死刑。我不同意离婚,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我从心底重重叹出一口气,一种无力的疲惫感袭来,连开口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我在重症病房住了半个月,身体体征稳定了之后,可以转移到普通病房。宴庭给我转移到单人病房,请了专门的月嫂照顾我坐月子。

宴庭把小孩照片给我看,孩子瘦瘦小小的一团,皮肤皱着好像电影里的外星人。我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他还是每天都过来陪我,很多时候他都在跟我说话,说今天又给小孩买了一些衣服,是粉红色的,不知道孩子喜不喜欢。

孩子马上满月了就可以出保温箱了,等满月了就给孩子办一个满月酒。

小孩可以上户口了,得赶紧给孩子起个名字,问我该叫什么名字,我说你决定吧,他说他先找几个名字,让我挑,我转过头去,不想说话。

剖腹产的伤口,加上月子期间开始涨奶,这些叠加的痛苦让我的身体几乎无法负担。如果我有个健康的身体,会好受一点吧。

可我的身体,早在工地上做工的时候,就慢慢亏空得厉害了,这个孩子还能保住,已经很不容易。

我越来越无法开口说话,也越来越吃不下东西,头发一摞一摞的掉,整夜整夜的失眠。

我总是出神的看着窗外,一看就是一天。

我不想看孩子,不想给她取名字,不想让她对我有任何亲近,我对她没有任何母爱的情感产生。

我也很难吃得下东西,慢慢的每顿只能喝一点稀饭。

体重减的厉害,从生产前,我还有110斤,现在只有80多斤。

我感觉到我的灵魂被困在某个铁笼子里,周围没有一点光亮,我拼命的挣扎,拼命的呼喊,没有一个人能听到,没有人能救我。

我常常感觉到,虽然我的身体在病房里,可是我却感觉到精神脱离出了身体,我无法动弹。

每一天,我的精神都好像出离了几百次,让我分不清现实与幻想。

我在日复一日的枯萎,在我即将三十岁的年纪。

宴庭把孩子抱给我看,试图唤醒我的感知,我盯着婴儿熟睡的脸庞,心想着她已经从我的肚子里出来了,是一个独立的人了,她有她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我们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医生说如果我再继续这样下去会死亡。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杀,我也不是在自杀,我只是,找不到我的灵魂,控制不住我的精神抽离出肉体。

宴庭跪在我面前,说:“小竹,我什么也不求了,只要你能够活下去,所有的要求我都答应。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怎么跟我去民政局领离婚证?你现在想做什么?告诉我,我都会答应你。”

他的话唤醒了我的呆滞,我看向他,好像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他了,眼前的他眼角有了很深的细纹,他的眼中带着泪光,祈求的看着我。

我嘶哑的对他说:“送……送我去玄法寺,找慧如,我就能活。”

宴庭终于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