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答允
那天晚上,他和高疆余谈论了很久,从深夜谈至黎明,从华灯初上谈至旭日东升,直到陈烨不得不抽出身去照看在后面的百草堂里躺着的病患,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高疆余的卧室。
没有长老注意到这个瘦小的影子,他们因为燔烯坛不断的上门骚扰而忙成了一锅粥,压根就没有时间去照管他,因此在他回到房间之时,众人问他去了哪里,他便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道自己刚刚去了村子里面巡视了一圈,看看有没有哪户人家需要求医。
栗阑长老看着他愈发疲惫的面容,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系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让他去房间里面休息,睡足了觉再出来帮忙。
躺在三通教的实木硬床上,陈烨却怎么也睡不着。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么多的信息量,还要一点时间去思考,接下来的他应该怎么办。
既然已经答应了高叔叔要保守秘密,那自然就不能够食言,一定要把这个秘密一直保留下去,活着烂在肚子里,死了带进棺材里,就算是化成灰,也不能让别人找到半分破绽。
对于他来说,这很容易,但是对于高疆余来说,这并不容易。
因为还有一件非常非常棘手的事情需要马上去解决。
陈烨的属性觉醒的早,高临虽然比他小了五岁,但是苏瑾已经开始有了认主的倾向,更加麻烦的是,苏瑾所选择的这个主人,未必是他所希望的那个孩子。
这样就会造成一个大麻烦。
十三岁的陈烨早已经开始懂事,因此不用高疆余细说,他也知道,即便是高疆余再怎么瞒下去,还有一柄锋利的宝剑悬在他们的上空,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当头劈下,割开那被谎言重重织成的外壳,流尽这一生的血泪。
高疆余没有明说,但是他一定也在努力地去寻找这件事的解决方法,因为再过上几年,待高临的属性一觉醒,那便什么都瞒不住了。
所以他也要赶紧行动,高叔叔或许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但是他却还有另一条路可以尝试。
半个月后,是他父亲的忌日,他便找到了个借口,回到了一竹居,在他父亲的房间里面,呆了足足有五日的时间。
之后的日子里,他在白天,依旧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该学什么便学什么。而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便偷偷溜出三通,或者回到他父亲的房间之内,悄悄地进行着那不为人知的修行。
三通教的人对此也是见怪不怪,小孩子嘛,思念父母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待他十五岁之后,他父亲的房间也会变成他自己的房间,因此即便是看到陈烨的房间里面有些淡淡的微光,众人充其量也只是感慨他的用功,并不会有再多的想法。
时间转眼便过去了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一次的外出除祟时,他和高临双双受伤,放出示警烟花之后,他看着自己这满身的鲜血,终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这个决定,将会彻底地将这唯一的利刃从他的头顶上抹去,不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两年的筹备,只为了今天。
高临伤重,已经陷入了昏迷,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候。
于是,他咬紧了牙关,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失传多年的禁术当中。
这次除祟的代价极为惨重,高临深受重伤,而他为了救高临,经脉尽断,属性也因此消失的一干二净,即便是重新修习,也只能成为一个普通的修士,再也不能用带有属性的灵力去造福他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平庸的活着。
为了不让高叔叔难过,让高临看了愧疚,他不等自己的身体痊愈,在苏醒后的第四天,便拖着病体下了床,连夜离开了三通教,至此之后,他极少归教,除了过年过节和一些特别的时日,他几乎日日漂泊在外,很少能有人找得到他。
陈皓阳推开了石门,只见段殷站在石门前,只是皱着眉头,却一句话都不说。
“段坛主。”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段殷问道。
陈皓阳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石门,看样子这石门确实是个好材料,刚才他和涂熵都没有有意识地抑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一门之隔的段殷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也好,这件事还是不让他听到为好。
毕竟木已成舟,往事如烟,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没什么,就是谈论了一些当年的旧事。”陈皓阳的声音有些起伏,他刚刚从这漫长的回忆中脱离出来,还需要一点的时间来重新面对现实。
“……他身体支撑不了太久,你平时多陪陪他,他也许还能开心些。”段殷的年纪与高临相仿,大约是血缘的关系,他的眉眼和高临也有那么几分的相似,因此,他也会更像涂熵一些。
难怪涂熵这些年来对这个侄子辅佐的尽心尽力,某些角度上来看,这也是与他血脉相容的至亲之人。
“他希望你有空,能多陪陪他,他没有多少时日了。”陈皓阳面无表情地说道。
段殷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涂熵不仅是他的授业恩师,更是他的亲叔叔,也是自老坛主死后,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可惜自从十二年前,他被人抬着回到总坛之后,他便极少再去见人,更不想见这个小侄子。
这些年,段殷过的也很艰难。
有数次,他都已经站在了石门前,却被他的贴身护卫阻拦,不得进去看他一眼。
所以现在,他是终于愿意再见自己一面了吗?
段殷急忙推开石门冲了进去,只来的及对陈皓阳说了一句“谢谢”,并向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属下打了个手势。
陈皓阳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一直都很想问涂熵一句,当年你们决定灭掉胡月之前究竟有没有想过,你这一步踏下去,带来的是燔烯坛在百家之中长期的统领地位,还是在这份荣耀之下,幼子孤女那数不尽的泪水。
可惜没有如果。
得到荣光的人只能每日与药膳为伍,苟延残喘地活着,反而是当年怀着一丝仁善,一丝温情之人,却最终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
一念之差,却是天翻地覆的两种结果。
“陈公子,这边请。”段殷身边的那名属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陈皓阳可以离开了。
陈皓阳垂下眼帘,沉默着离开了这个承载着太多悲伤回忆的石室。
那位燔烯坛弟子十分懂得脸色,一路上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将陈皓阳送回了祭坛上。
苑惜瑶见陈皓阳平安无事地回来,立即便松了一口气,急忙上前来,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
还好,还好,除了眼眸里面那暗含的悲伤,他全身上下并无任何伤痕,也没有灵力术法的痕迹。
苑惜瑶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感觉说什么都不太符合时宜,便只能一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另一只玉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臂。
她的声音弱弱的,里面蕴藏着的是他从未有过的温和与担忧:“你没事吧?”
陈皓阳摇了摇头。
“无论发生了什么,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苑惜瑶一边看着他的脸色,一边猜测着试探着说道,“往事如烟,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是啊,如今那些事已经尘埃落定,把握住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陈皓阳忽然反手握住了苑惜瑶的手臂。
纤细的手臂似乎颤抖了一下,想要抽回去,可看到陈皓阳那忧伤的双眸,这只手的主人便停了下来,任由陈皓阳就这么握着她的手臂。
陈皓阳张了张口,眼睛里的光芒,闪了又闪,大约想要说些什么。
林曦抱着手臂在一旁,侧着头,一副“我只想看戏”的模样。
“那个……皓阳兄,你抓着苑姑娘的手臂做什么?”眼看陈皓阳只是看着苑惜瑶,欲言又止,王峻飞便忍不住打破了这有些暧昧的气氛。
陈皓阳登时便如梦初醒,一下子松开了手。
苑惜瑶揉了揉被抓的有些痛的手臂,看了陈皓阳一眼,并没有嗔怪于他,只是抿紧了薄唇不语。
“抱歉,我……我弄疼你了。”
“没事。”苑惜瑶将被他揉皱的衣角抹平,淡淡地说道。
也罢,这件事还是等日后再说吧,现在还有正事要做。
原本他还想着能不能从这神火山当中寻得一块陨铁,可是被涂熵这么一搅和,他现在一点心思都没有了,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令他厌烦的地方。
于是,他转头对那位一直跟着他的燔烯坛的属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那名属下向前一步,却没有放他们离去的意思:“还请陈公子留步,我家坛主刚刚说了,那火晶石可以请您拿去。”
陈皓阳的鼻子“哼”了一声,满脸的不屑:“算了吧,火晶石到底是你们燔烯坛的重要之物,就算是我想拿,也着实是太冒犯了你们,我受之有愧。”
那名属下无视掉了陈皓阳眼里的鄙视,依旧是摆出了一副笑脸:“公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坛主说了,此番公子远道而来,若是不愿意留客,便是我们太过失礼了。”
段殷哪里能说得出这句话,这分明就是涂熵的语气!
“哼,是我们冒犯了才是。”
那名属下立即接口道:“所以,还请您收下火晶石。”
陈皓阳摆了摆手,他现在是真的不想要,任何属于燔烯坛的东西,在他的眼里,仿佛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一般,看着是一副金枝玉叶,实际上不过是用黄铜铸造的假坯子罢,空有几分色彩,内里一文都不值。
但是台阶还是要给,只不过像火晶石那般贵重的东西便算了:“真的不用,若是你们一定要赠我些什么,只需要一块上好的陨铁即可。”
那名属下依旧面不改色:“在下知道您一定不信任我们,但是这是这不仅仅是涂祭司的意思,也是我们坛主的意思。坛主虽然对您多有不满,但如若涂祭司开口,坛主定能够理解涂祭司的决定。”
“……”真不愧是涂熵的身边人,这左右逢源劝人的本事还真是厉害!
“涂祭司还说,如若您不愿意收下,便让属下向您转达一句话——这枚火晶石不代表别的,只是他对于当年一事的愧疚之情罢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不收可才真是拂了对方的面子。
算了,这么好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眼见陈皓阳不再拒绝,那名属下便微笑着退后了几步,道:“既然公子已然默许,那还请公子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