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诸苦诸苦
徐春有些迷茫的走在街道之上。
他看见破庙山的位置有冲天火光，弥漫而来的呛鼻烟雾令他的右眼都有了些不舒服的感觉。
“曲突仲又在搞什么鬼，那些从万万大山里过来的虫怪已经开始纵火取乐了吗？”
这位衙头很是不满的如此说着，有这些常常袭村吃人的虫怪相衬，梨园的那些蛇妖反而更加眉清目秀了。
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虽有个‘县尉’头衔，但那执法堂的黄展执事却连自己的面都不肯见见，大小事务全是交给曲突仲来做的。
“若不是他，我又怎会对冉丹...”
一想到这里，徐春就连连叹气。
虽说他不是很喜欢冉丹的性格，但那汉子确实是个极重恩义的，平日里就是叫他去抓神道逃犯，那人也绝不吭声埋怨。
“可惜了，可惜了。”
徐春正如此说着呢，结果忽然发现瞧见曲家那边闹出了挺大的动静。
“这曲家又是怎么回事，折腾成那个模样，难不成被人攻进家门里去了？”
知道这段时间极为重要，因此徐春当即就打算带着衙役们去看看情况，不过就在这时，常工镇的衙头却觉得自己的肩膀忽然有些酸痛。
不止如此，他脑中也忽地传来了许多质疑的情绪。
【归根结底，大家都是在替风灵宗做事，为何他手里会有那么多万万大山的虫妖？那些妖怪在以往可是千眼大圣莫侯若离的下属..】
【虽说黄展执事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一年里他总会抽空与我们这帮下面的见个几面，可自那县令死后，黄展执事却鲜少露面...】
刚想到这里，徐春不知怎的，心中就又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来。
“曲突仲，这畜生为了逼我站队能将冉丹弄成这幅模样，那往后他就真的会履行他的诺言吗？说是让我当县令，但这么久了，他连之前许诺给我的天罡道基都没兑现！”
一想到这里，徐春就气的青筋都暴跳起来，他想跟身后的几个亲近衙役们商量这件事情，但这一转头就发现，那几个衙役们全都破口大骂起曲突仲来。
【诶，这是怎么回事，往日都是在衙门当中才说的，怎么如今在明面上就骂起...】
徐春本来还有许多疑惑，但在脑袋疼了一下后，他的这些疑惑就慢慢消失了。
“是那曲突仲先做怪，兄弟几个骂骂他倒也合理。”
他如此说着，接着便打消了赶往曲府的想法，反而与几个弟兄们一起进了个小酒楼当中。
众人原本还好声好气地叫来掌柜，准备点些东西吃，但那人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哭哭啼啼走到他们一众衙役跟前，跪着求他们掏些钱出来。
徐春是个极好面子与名声的，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吃东西不给钱的事情，因此他张嘴问道，“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何时欠过你钱了？”
“徐衙头，你确实会给钱，但我大儿子的腿不就是你先前打断的吗？”掌柜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说我大儿子冲撞了前任县令，是不敬风灵宗，然后就为了讨好那个县令，一脚将他的腿骨踢断了！”
“你他妈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你那蠢儿子那么没眼力见儿，难道不该断个腿？”
徐春有些恼火，他站起身来刚准备发作，结果却瞧见自己身边那些不干人事的衙役们已经气的咬穿了下唇。
好几个人冲上前去，将掌柜摁在桌子上，随后其中一人拔出刀，将掌柜的手掌直接砍了。
因为这刀有些年头了，所以掌柜的手掌并没有直接断开，骨头跟筋还耷拉在断口附近不断晃荡着。
如此伤势，便是再勇猛的战士恐怕也得喊出声，但不知为何，掌柜的却只是照旧低声抽泣。
“喂，你们，这...”
徐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不过下一刻他就听到掌柜的哭声。
“四方皆苦...”
“四海同难...”
掌柜一边抽泣，一边低声念着。
而那几个动手的衙役在此时却愣住了，他们跪倒在掌柜的断手前，起先还一副戏谑表情，但很快就痛哭流涕。
“杀了人，被人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些根本半点意义都没有...”
“成了衙役又如何，死了的妹妹终究活不过来，跳进河里的父亲依旧被人辱骂，连我自己也瞧不起如今的自己。”
“我好恨啊，明明是那些精怪吃了我母亲，可我却只能看着她们搞出个劳什子白蛇班...我对不起母亲啊...”
衙役们疯魔似的哭嚎着，而徐春慢慢地竟觉得他们的忏悔有些道理。
“是啊，活着根本没什么意义，我整日揣测曲突仲与黄展，做了那么多事情，最后不也还是落得这般地步吗？活着总是这样，真叫人难熬。”
徐春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摇头说自己不该踢断他儿子的骨头。
除开这个酒楼外，整个常工镇有五分之一的人都陷入了一阵难言的苦厄之中。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用担心自己忽然就饿死冻死，但除了‘本能’外的一切却都成了他们的负担。
与他人的关系，在别人口中的形象，自以为的身份跟地位...这些东西令他们现在焦躁无比。
未对父母尽到的孝顺，未能保护好的亲族家眷...过重的责任心压垮了许多人，他们埋怨世道的可憎，痛恨自己的无能。
还有更多的情绪，还有更多的踟蹰，这一切都令人感到不安。
无数人持刀，愤而砍杀仇敌，最后却堕入复仇之后的迷茫；无数人挖出自己的眼睛，剖开自己的肚腹，最后依然感受不到生命的活力，难逃虚无的束缚。
“四路满灾...”
“四道尽泪...”
无数声低语在黎民万众的耳边响起。
无数滴眼泪从他们不断生出肉芽的眼眶里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