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珍珑
丹青生似乎对这瘦高之人颇为畏惧，听他开口，瞬间打了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秃笔翁低声道：“二哥，老四是替我打赌来着。”
那瘦高之人正是梅庄四友中的老二黑白子。
萧峰目光扫去，只见他形容枯槁，脸上没二两肉，一双灰色的眼珠却圆润如玉，精光不露。
这人既是秃笔翁的二哥，至少也有五十来岁。
头上却连一根白发也无，看起来比丹青生还要年轻的多，显然养气功夫非同一般。
只听黑白子冷哼一声：“打赌？打什么赌？这等……之人，也能随随便便请进庄里吗？丁坚，你门户不牢，罚你三个月禁闭！”
丁坚脸色苍白，却是不敢辩解半句，低头称是。
黑白子话虽咽下去半句，但人人均知，他说的乃是“不三不四”之人。
向问天哈哈一笑：“二庄主这是赶咱们走了？”
黑白子衣袖一挥，淡淡道：“鄙庄一向不与外人交往。二位请便吧！”
秃笔翁小声道：“二哥，他们手里有一幅张旭的率意帖……”
黑白子回头瞪了他一眼，秃笔翁竟不敢再说，只是满脸焦急之色。
施令威上前两步，朝萧峰和向问天一拱手，说道：“二位，请吧！”
向问天看向萧峰，说道：“林兄弟，既然主人不留，咱们也只好走了。可惜你手里这副围棋残局，无缘请二庄主指点一二。”
黑白子只是冷笑，他精通围棋，工于心计。
知道萧峰和向问天此番拜庄，对三弟投其所好，必然图谋不轨。
对向问天所说的围棋残局，更是不屑一顾。
黑白子痴迷对弈，对古往今来的围棋名局，不惜耗费万金，大肆搜刮。
除了《烂柯局》、《呕血谱》等半真半假的神话棋局之外，其余名谱，无不烂熟于心。
黑白子知道萧峰一剑击败秃笔翁，对他的武功佩服之至，却绝不信，他手中有什么自己没见过的残谱。
多半是少年人见识浅，偶尔得到一部残谱，便如获至宝，拿到梅庄来，贻笑大方。
却见萧峰微叹一声：“不错，既然二庄主不肯赏脸，这副残局，不如烧掉的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羊皮纸，在空中展开。
黄褐色的羊皮上，画了纵横十九道笔直的细线，用黑白两色的水笔点着一堆堆墨点，正是一幅围棋残谱。
黑白子冷笑一声，轻蔑的目光朝羊皮纸上扫去。
他这一眼本是无意之举，但目光扫在棋谱上，便如被施了魔法，再也挪移不开。
黑白子对这纵横十九道直线，三百六十一处落点，简直比自己的手指还要熟悉。
他只看得一眼，便知这副棋谱大异寻常。
普通残局，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
但这副羊皮纸上的残局，却东一堆，西一簇，南北更是连接成片，竟已下了两百多子，将近完局。
黑白子目光瞬也不瞬凝视着棋局，仿佛堕入了某种空灵之境。
霎时之间，秃笔翁、丹青生、萧峰、向问天，甚至于丁坚和施令威，全部消失不见。
一片黑魆魆的朦胧中，只有羊皮纸上那两百多枚棋子，发出越来越明亮的光芒。
黑白子屏住呼吸，凝神细看。
只见这副残局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
他目光紧盯着棋局，心里推演计算，脑海中便如掀起了一场黑白两色的风暴。
那些黑色和白色的墨点，化作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漩涡，将他的心神撕扯成了无数片，吞噬进无边的漩涡之中……
在秃笔翁等人看来，黑白子就如被点中穴道一般，突然之间，一动不动，哑口无言。原本精光内敛的双眼，也变得茫然无神。
秃笔翁和丹青生对视一眼，心中均想，这羊皮纸上莫非有什么魔力，能摄人心魄？
丹青生大着胆子，也看了羊皮纸一眼。
他于围棋之道，只是一知半解，只觉这盘棋无比复杂，令人头昏脑胀。
一时之间，却也看不出有什么门道。
秃笔翁拉拉黑白子的衣袖，轻声道：“二哥？”
黑白子犹若未闻，如木桩般站在原地，连眼珠子也没有转动。
秃笔翁害怕起来，喝道：“二哥！”
他这一声喝中用上了内力，仿若一道惊雷在黑白子耳边炸响。
黑白子浑身一震，终于清醒过来。
他颤抖着移开目光，突然之间，全身大汗淋漓，像是做了场噩梦，脸色苍白如纸。
萧峰知道他已上钩，卷起羊皮纸，对向问天道：“童大哥，天色不早了，主人不留饭，你我还赖着干什么？”
黑白子如梦初醒，忙道：“不，不，丁坚，快去叫厨房准备一桌上等酒席。林少侠，这副残局，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叫做什么名字？”
萧峰微笑道：“这残局是我无意间得来，名字叫做珍珑。”
黑白子喃喃道：“珍珑……珍珑棋局……”
向问天对萧峰道：“林兄弟，咱们来梅庄打赌，这珍珑棋谱也是赌注之一，可惜二庄主看不上眼……”
黑白子听到这里，眼睛猛然瞪大：“你说什么？”
向问天道：“我兄弟打赌，只需贵庄中无人能胜过他，那么那幅张旭的率意帖，和这部珍珑棋局的棋谱，便双手奉上。”
这赌约黑白子早已听下人转述过一遍，此时再听，只因多了“珍珑棋局”四字，意义便截然不同。
秃笔翁对那率意帖本已绝望，此刻就如溺水之人，突然看见一根浮木，登时又升起一线生机，对黑白子道：
“二哥，你跟他赌下棋！”
黑白子是围棋界成名已久的前辈高手，与这少年对弈，可说是以大欺少到了极致。
依他深沉阴翳的脾气，本来宁死也不会答应。
但这少年的珍珑棋局，委实太过动人心魄。
他只看了一眼，就深深沉溺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黑白子明知这少年携率意帖和珍珑棋局而来，动机定然不纯，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知少侠可愿与在下对弈一局，以定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