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仙逆

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已是梦中人。

在梦中，李飘看到自己六岁那年冬天快冻死之际，使出日之呼吸法，由此进入泥坯铜皮境。

十岁冬天，独自打回一头野猪，于风雪中拖回陈平安家，迈入木胎草根境界。

与稚圭搏杀，习得拳法，呼吸法门与四肢百骸贯通，迈入水银柳筋境界。

而后与齐先生履七年赌约，踏入山林，走遍群山，习完三经，猎得莽熊，呼吸法门大成，走入英魂骨气境界。

出山后，直面搬山猿，以无畏杀念面对搬山境界压制，而后搬山猿败走，踏入雄魄境。

习得撼山，剑炉体魄熔铸一体，入筑庐境。而后便是现在，心内一抹无形的黑潮在阻止自己继续往前走。

蓦然梦境中一切归于黑暗，一飘然黑影出现在他的上方，冷漠又淡然地说道：“怎么？如今变得这副惨样了，还有心情回忆啊？这次日子过得似乎不大好啊。”

李飘只能看到那人如同黑色火焰般，飘摇不定的斗篷，却望不到那人的脸，便道：“你竟如此之大？”

“哈哈哈。”，那人笑罢，拎起了李飘，“看看你自己吧。”而后一面黑色的镜子凭空出现，照亮了他的身形。镜中映照出了他的身影，那幽影中可怖的躯体，是由他所剩的残肢断臂随意组合而成。

仅剩的半颗头颅上接了一条腿，剩下的一条胳膊被随意接于背后。五官，不，是三官随意摆放在仅剩的半张脸上。他看着镜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幽幽响起，指向虚空：“我记得你曾说过，死亡是一场盛大的旅行，如今如何？看看眼前那条线，敢再走一步吗？”

他望向那不存在的条线，一旦踏过便得光明，眼里竟透出些希冀。那黑影把他掷于身下，冷笑道：“坚持了这么久，总算要放弃了。”

李飘软弱的向黑影乞求道：“我该怎么办？”

黑影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很满意，笑道：“说吧，我听听。”

李飘道：“我觉得再往前走，必是万劫不复，但我想继续走下去。我该怎么办？”

那黑影蹲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所有世界的意志，其最高神通，都离不开四个字，是什么？”

李飘想了想，一个词，从他的记忆中刺了出来，他痛苦又艰难地答道：“全知全能。”

那黑影打了一个响指，道：“答对了。”

李飘想到了道家的一生二，道：“可我不是一。”

那黑影的声音愈发的飘忽：“你当然不可能是。但，我们是自己灵魂的主宰。有且只有一瞬。你要付出的代价是，左眼的光阴。还有就是，别死了。”

李飘答道：“好。”

那黑影的声音逐渐消逝，李飘于现实的躯体发生了变化，他的呼吸法已催动到极致，似要烧灼尽每一滴血液，每一缕真气。旋即他的身体剧烈燃烧起来，那火焰是如此明亮，又如此狂暴。

轻睡的阿良眼睛倏的睁开，看向不远处已经燃烧成一轮大日的李飘。只见他盘腿坐于空中，如那佛陀一般。

李飘周身炽烈的火焰缓慢回荡，进入身体，他的三百五十六处窍穴洞府皆被大日包裹，而后一一点亮，洞府之门大开，山海倒灌，灵气进入窍穴立即被灼烧而亡。在李飘左眼四瞳睁开一瞬，灵魂虚归后完整，左眼刹那爆裂。其神魂灵络中对应的三百五十六处窍穴内，皆出现一轮月亮。阴阳交合，灵死为真，是为修真。

阿良看到了那左眼四瞳睁开的一瞬，如见万物归真。离此地不知几多远处，一人所持仙剑震颤不已，那人皱了皱眉，冷哼一声。

阿良看着李飘窍穴内的三百五十六枚大日，将窍穴经脉连为一体，不断烧灼吸纳而来的天地灵气，灵气灼亡后过神魂阴窍化为灵元，如神堕境转世为人。这种大开窍穴洞府之门，将灵气骗入灭杀后，化为己用，以己身为天道，真正走出了逆天而行的第一步。

夜晚的天空更加阴沉，天劫将至。阿良望向远天，瞳孔微缩，立刻将陈平安从李飘身边拉开，大喊着让众人快跑。

雷霆化而为龙，于滚滚黑云刺出，连劈六下。至第五下时，李飘已觉神魂都将被劈碎，但魂魄却更加透彻坚韧。扛过第六下，李飘已然神魂不定，气若游丝了。

阿良看着受完天劫，左眼已无的李飘，不知自己是该救，还是不该救，此时陈平安急得就差给阿良磕头了。

看着拉着自己哀求的陈平安，阿良舔了下嘴唇，没成想这逆天的路子竟被他走了出来，这下完了，青冥不会放过他。但还是决定先救，要再如齐静春一般，那便也是他的命。阿良拿出了自己的救命药喂给了李飘，算是吊住了他的命。

阿良看着肌肤如朽木般的李飘，心道这天雷是真往死里劈啊。

天亮了，一行人还要上路，便只能把李飘放在阿良心爱的白毛驴背上，那毛驴自是不肯，阿良安抚一下便也相安无事。

此后路途，一行七人皆是沉默。原是那晚，李飘左眼炸碎，周身火焰炽烈如日，将衣服烧灼完不说还引来天雷，将李宝瓶几个年龄小些的孩子，吓得死死躲在陈平安三人身后。天雷过后李飘便如焦炭一般，几个孩子再看他如见恶鬼。

朱河一直以来认为练气修行便是雅致，这么一看这似乎比武夫修行还猛烈，便问阿良道：“阿良，你们练气渡劫都这么……艰难？”

阿良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回。大家都安安稳稳的纳气、修神、合道。就他李飘能耐，搞起了抢劫绑架这等无耻之事，合该被雷劈死。这下好了，武道能往上了，刀道有着落了，唯一值得忧虑的，便是他能活多久，能挨得住几次此等天劫，可预料到的便是那天劫一次重过一次。

路阻且长，在行至棋墩山时，李飘才能勉强睁开右眼，看他醒了，阿良第一个凑过去，看他说不出话，摇了摇头。陈平安立刻走近，期盼问道：“醒了。”

李飘眨了下眼睛算是回应，那日刚入洞府，体魄精神还不稳固，便被天劫劈得差点儿肉身溃散，神魂俱灭。还好有阿良喂药，还每日为其疗伤巩固，这才得以逐渐恢复。

阿良看着他心道，熬过这一关，就算是可以开始登山了。不过看他这副样子，大抵也走不长，便如小齐一般。这天下大势，还有这人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