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相距不过尺寸,又所隔万里
苏惜归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她一直在沉重的记忆中沉浮,那些含混不清的画面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她觉得腹部骤痛,苏惜归惊醒过来,趴着床边呕了一口血。
“你醒了?”
这阵儿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过于宽敞的房间并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令苏惜归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在床边看到了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苏惜归忽然全身战栗起来:“姜夜凛……”
姜夜凛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用手帕给她擦去了血迹:“你感觉怎……”
苏惜归一把抓住姜夜凛的袖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已经四五个月了,你到底想把我关在这里多久?姜夜凛,你真以为能关我一辈子吗?”
自那日姜夜凛把她带回来,她就一直没有清醒过,如今三四日过去,苏惜归终于醒了过来。但她此时一句话,便让姜夜凛怔住了:“瑶儿,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别那么叫我!”苏惜归忽然尖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杀了外公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恩断义绝了!你有什么脸这么叫我?!”
“瑶儿,你看看我。”姜夜凛扯住苏惜归的手腕,“你只是做噩梦了,师父他没有死,他前些天还来还来看望过你!”
苏惜归看不见姜夜凛苍白的脸色,她拼命的挣扎着,可惜她虚弱至极,被眼前不可撼动的男人扯进了怀里。
苏惜归忽然停止挣扎,缓缓闭上了双眼,她声音带着细微的战栗,宛若最绝望的叹息:“求你放我走吧……你为什么就不肯放开我呢?”
“我们都很痛苦不是吗?”
姜夜凛一瞬间仿佛被万箭穿心,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苏惜归为什么会有那些从未发生过的臆想,他也不知道苏惜归到底在恐惧什么,可他们都很痛苦是真的。
如果他放手,他们就不必再痛苦了吗?
姜夜凛缓缓收紧了双臂,他的样子和苏惜归前世的记忆重叠……
前世的那个男人眼底泛着猩红的血色:“苏惜归,你永远别想逃开我。”
如今那个男人躲在黑暗之中,眼圈有些发红:“瑶儿,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为了减少苏惜归的痛苦,她每日服下的汤药里都有宁神安眠的成分,苏惜归疲倦之极,没有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姜夜凛背脊挺直如青松,他坐在床边牵着苏惜归的手,嘴里哼着小时候哄她睡觉的儿歌。
他们相距不过尺寸,他们又相隔万里。
这次苏惜归睡得很熟,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回忆来纠缠她。
这一觉她睡得神清气爽,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然大亮了,雕花纸窗开了条缝隙,暖洋洋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落在床前成了斑驳的影子。
苏惜归看着有些陌生的房间坐起身,立刻便有个丫头起身过来:“小姐,您终于醒了!您可吓死我了!”
“漪澜,这里是哪里?”
穿着一袭祥云暗纹阔袖象牙白长袍的年轻男人从外间进来,儒雅俊逸的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是贤王府。”
苏惜归一怔:“百里蕴玉?”
“是啊是啊。”漪澜牵着苏惜归的手,“小姐您那天被人追杀,之后被歹人所害,中了断肠草毒,你都不记得了吗?”
苏惜归当然记得,那日她原本想把所有黑衣人都引到乱葬岗,借着复杂的地形逐个击破。但她路上被涂了毒的羽箭擦破了手臂,眼见只剩最后几个人,她却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再往后的事情她便一概不记得了。
苏惜归瞧见手腕上包着纱布:“这是什么?”
“断肠草毒是无药可救的奇毒,为了救您,您身上一半的血都被换掉了。现在您非常虚弱,太医说这段时间要多注意休息,养个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常了。”
苏惜归有些缓慢的接受着这些信息,她飘忽的视线忽然落在百里蕴玉宽阔的袖子里,若隐若现的纱布上,她哑着声道:“是你救了我?”
百里蕴玉把手背到了身后:“只是前几日不小心摔伤的,见笑,苏姑娘不必多想。”
“小姐,您来了王府之后,殿下就一直守着您呢!奴婢让他进来瞧,殿下还说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不能如此唐突。要奴婢说这有什么的,反正三两个月之后,您就是贤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
百里蕴玉忽然板起脸:“漪澜!”
“好好好,不说了。”漪澜边走边道,“殿下亲手给小姐煮了粥,现在还在炉子上温着呢,奴婢这就端过来。”
百里蕴玉坐在床边的木凳子上,直挺挺地坐着,规矩极了:“苏姑娘大病初愈,要不就把婚期推迟一些吧?”
苏惜归虚弱的摇了摇头:“无妨。”
苏惜归看着手腕有些出神,她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劲。
“苏姑娘在想什么?”
苏惜归挤出几分笑容,她天生就是美人坯子,这几日的病痛让她消瘦了不少,但这也仅仅是令她显出另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罢了:“没什么。”
百里蕴玉贴心道:“你我未来便是夫妻了,如果苏姑娘遇到什么难事,我必定会鼎力相助。如果只是些女孩子的烦心事儿,苏姑娘可以多和漪澜聊聊,她和你年纪相仿,脾性也适宜,你们应当能融洽相处。”
“劳你费心。”苏惜归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漪澜会点武艺侥幸跑了出去,恐怕我现在已经遭遇不测了。”
苏惜归前世和漪澜并不相熟,前世她和百里蕴玉没有婚约,他也不曾送人给她,漪澜只是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百里蕴玉身边,并没有什么出彩亮眼的地方。
百里蕴玉正了正神色:“我正想和苏姑娘说这件事,背后袭击你的人歹毒至极,我一定会尽全力帮苏姑娘揪出他们。”
不多时漪澜便带着清粥回来了,还十分有眼色的没再进来。百里蕴玉有一搭没一搭的陪苏惜归聊天,清粥放凉了便安静地坐在边上瞧她吃饭,他的眼神温和极了。但苏惜归不知道怎么的,精神十分恍惚,左耳进右耳出,说话也常常对不上话题,倒是百里蕴玉一直什么都没说。
苏惜归想要回苏府,百里蕴玉道她身体虚弱,也道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便留她在府里多住几日。苏惜归养身体这几天,各种名贵药材食材不要钱似的端上来,百里蕴玉举止有度,又待她极好,苏惜归也找不到借口拒绝。
就这么一连拖了十来天,苏惜归才得以重回苏家。
百里蕴玉原本是想亲自把她们俩送回去的,苏惜归拼命拒绝才拦下。
苏惜归悄无声息的从小门回到了苏府,大概是因为体虚,她这几日格外的畏寒,此时披着厚厚的外套,第一时间下达了命令:“我回来的事情,不准对任何人透露出去。”
院子里的丫鬟和小厮跪了一地:“是。”
卓厌柔端着煨了六个时辰的鸽子汤过来看望她,一勺一勺地喂给她:“瑶儿啊,你是个姑娘家,万事还是不要那么逞能。这次幸好有贤王殿下救你,你锋芒过盛,树敌太多,往后步履维艰可怎么办啊。”
苏惜归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盯着卓厌柔,她想说什么,那几句顶着嗓子眼的话却又原封不动的咽了回去:“娘说的对,都听娘的。”
晚些卓厌柔回房,苏惜归伸手招来了漪澜:“漪澜啊,我快有一个月没见到惜恩了,实在有些闷得慌。你去把四小姐请过来陪我说说话,你亲自去办,不要惊动旁人知道吗?”
“奴婢明白,奴婢去去就回。”
漪澜方一出门,苏惜归的神情便冷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了一块手指粗细的不规则木条——那是姜遥兮鲁班锁上的一部分。她外公刚来苏府的时候,姜夜凛明明白白的已经把它收回去了,这东西绝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前世在深宫里沉浮了十年,学到的最有用的一句话便是:永远不要轻信任何人。
没过多久,惊慌失措的苏惜恩推门而入:“姐姐,你这么久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苏惜归笑着摇摇头,吩咐道:“漪澜,去给四小姐泡杯茶。”
“哎。”
“惜归过来,到我旁边来。”苏惜归握住苏惜恩的手,以纸作笔,写道:帮我送点东西给阿让。
苏惜恩瞪大了眼睛:“姐姐你?”
“这怎么几日不见,见到我连话都不会说了?”
苏惜归轻轻把那跟木条塞到了苏惜恩的手心,又缓缓把她的手包了起来。
漪澜端着托盘回来,把青花瓷茶杯搁在了床头柜上:“茶水烫,四小姐且小心些。”
“……嗯。”
漪澜抱着托盘立在旁边,温和道:“四小姐和小姐的感情真好,奴婢要是也有个妹妹就好了。”
苏惜归随性地打趣道:“喜欢吗?喜欢送给你好了,你看我这才几天没回来,惜恩都快要不认识我了,一点都不亲了。”
唯独苏惜恩手里握着小木条,觉得掌心都要被烫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