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原来我是周伟
一刹那,眼前所有事物如玻璃被砸碎一般急速向远处飞去,同时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动弹不得。
刹那间,耳边响起如潺潺流水般悦耳的钢琴曲,那是李斯特的《爱之梦》,音符像是灵动的精灵在空中跳跃着钻进耳朵。
麦田的正中是一架黑色三角钢琴,一位穿着笔挺燕尾服的西方人坐在那里,手指在琴键上深情地舞动着。他的身影被阳光拉得长长的,投射在金黄的麦田上。动弹不得的身体仿佛被温柔的风轻轻托举着漂浮在麦田之上,那轻柔的和煦之风拂过脸颊,带着麦穗的香气,整个人就像要飘起来,有种飘飘欲仙的美妙感觉。
突然,耳边响起甜蜜的女声:“周伟先生,欢迎您从平流层世界回来,旅途已经结束,现在进行眼睛适应性程序。”
随着声音的提醒,周伟那模糊得如同被雾气笼罩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仿佛从遥远的梦境深处缓缓苏醒,从“陈佩高”回到了自己。噢!刚才,自己是身处“梦”中吗?噢!又像不是,周伟立马否定掉了,他想起来自己正按要求穿着一件特定感应器的衣服躺在一台庞大的机器里,是这台机器的魔力将自己带入一个虚拟世界,在那里自己化身“陈佩高”这个角色。
蓝天白云和麦田刹那间变成了无边的星空,繁星如同镶嵌在黑丝绒上的宝石,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只见北斗七星静静地眨着眼睛,像忠诚的卫士在天边值守,中间一条星云泛着迷人的红晕,噢,那是银河系!像一条璀璨的光带横跨无尽的黑暗,美得让人窒息。
甜蜜的女声又响起:“眼球控制已解除,您可以活动您的眼球。很好!现在您可以活动一下手指和脚趾,非常好,周伟先生,一切正常!如果您现在有恶心和头晕的感觉,这个是非常正常的过程,不用担心,休息片刻,就会自行消失。现在解除所有传感器。”
嗤的一声,身上那如同被紧紧束缚的感觉瞬间消失,整个人像是挣脱了重重枷锁一般,一下子感到无比轻松。眼前的星空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嗤.....的声音持续着,原来平躺的身子慢慢被调整成自立的状态。
砰!眼前一亮,舱门被打开,一道明亮的光线射了进来。周伟感到后背有东西轻轻的一推,自己就像一个被操纵的木偶“被”走出舱门。此时的周伟穿着黑色紧身连体服,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在身后像个巨大而沉默的宇宙飞船般的脑机接口的设备衬托下,活像个刚从外太空飞回地球的蝙蝠侠。不过,与蝙蝠侠不同的是周伟的紧身衣上从头到脚布满了突起的不同大小的小包,那些小包就像一个个微小的堡垒,里面装着各种精密的感应装置,它们如同敏锐的触角,时刻捕捉周伟身体细胞里的信号并把它准确无误地转换成电脑可读的信号,看起来有点像重置版蝙蝠侠装,又像是轻量版的宇航服。
站在真实的地面,周伟不由自主地轻微活动着躺久了有点发软的脚,眼睛眯成一条缝适应从窗外射进来的有些刺眼的自然光,那光线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刺激着他的视网膜。身后传来轻柔的女声:“感觉什么样?周生。”
一个长相甜美,穿着白色公务装的女子拿着文件夹从设备侧边走了过来,她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步伐轻盈而自信,看起来她早在边上等候周伟出舱很久了。
周伟虽还眯着眼,但听声音也知道来人是陈艳——一直以来接待和安排周伟医学检查以及今天上机测试的平流层公司客户经理。
咦,她不是平流层世界里的丫鬟吗?周伟看着陈艳的相貌,意识到虚拟世界里那位丫鬟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略带无奈的笑容回答道:“哇,这跟真的一样,搞得我现在还以为自己是陈佩高呢,这身临其境的视觉效果做得太牛逼了!”
“你在游戏中把我映射成那一位?”陈艳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周伟的心里活动,眼睛里带着一丝狡黠,咯咯地笑道。
“映射?”
“噢,是这样的,虚拟世界里的AI会根据你平时看到过的某些人物相貌、职业特征等多方面因素生成相似的影像。比如说,漂亮的女子形象,漂亮程度是个非常个性化的评价标准,AI会根据你的偏好和你身边见过的人物特征精确地来生成,这样就能营造出更好的沉浸感。”
“那太牛逼了!”周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相貌映射成谁这个问题,他可不想暴露自己对虚拟世界里感情的混淆。
“请到更衣室换了衣服我们再接着聊。”陈艳指了指周伟身上满是感应器的衣服,又指了指更衣室的方向。
“好的”,周伟张开双手,学着蝙蝠侠的样子“飞”进更衣室里,这滑稽的动作引起后面陈艳一阵咯咯的笑。因为服装上有很多敏感的感应器,穿脱都要小心翼翼,就像在拆解一个精密的炸弹一样。当初穿上它的时候,花费了不少时间,在两个工作人员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精密的配合下,才勉强穿上,现在脱下更是费劲,差不多花了十几分钟周伟才像金蝉脱壳似的脱去那层外壳,露出光溜溜的身体,然后像一只寻找庇护所的兔子一样跑进里间冲凉,换回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后才走出更衣室。
“我们边走边聊,请!”
换回衣服的周伟跟着陈艳走出设备间,他们沿着高大的落地窗缓缓走向另一边。那落地窗就像一个巨大的画框,框住了外面壮观的景色。从这里向外看,整个香港维多利亚港尽收眼底,海湾上穿梭的各种船只看起来像玩具店里的模型,那些或大或小的船只在水面上划过一道道白色的痕迹,就像在一幅蓝色画布上画出的不规则线条。
周伟是广州一家小游戏公司的老板,专门从事页游开发。他在天河城中村边的写字楼租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那办公室小得可怜,公司加上他自己总共就五个人,还美其名曰“五虎上将”。周伟染了一头耀眼的黄色头发,自己也取了个网名“锦毛虎”,这个网名就像他张扬个性的旗帜。
周伟的家庭却充满了阴霾。母亲早逝,父亲在60岁不到就被阿尔茨海默病这个恶魔缠上了,如今连儿子都认不出。周伟看着父亲日益衰退的意识,心急如焚,他把父亲送进办公室附近林和村村办的老人院,那里至少方便他经常去看望。
这几年,偷菜游戏如同燎原之火,迅速带动了整个页游行业的发展。就如同后来一位行业大佬所说,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周伟的公司虽然小得像一艘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但赶上了这股春风,一下子就飞了起来,腾讯这样的大公司都向他家的页游伸出橄榄枝,邀请他去深圳谈谈合作的事宜。
可惜,生活在疾病这个巨大阴霾下的周伟,事业上的成功就像一束微弱的灯光,无法穿透心中的黑暗。作为独生子女,照顾阿尔茨海默病的父亲,除了他,责无旁贷者再无二人。然而,照顾阿尔茨海默病人就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它能把你心中最柔软的亲情和无尽的爱心慢慢消磨殆尽,让人陷入心力交瘁的绝望深渊。或许他们家祖上中了魔咒,周伟的爷爷也是死于阿尔茨海默病,所以他们家族的这个病是属于早发性家族性的,周伟未来也大概率无法逃脱这个命运。周伟原本有个妻子,是他大学时的同学,他们一起到广州闯荡,恋爱结婚,感情很好。自从家里住进了一位阿尔茨海默病人,她的脸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嫌弃、争吵、哭闹,最后心力交瘁后的冰冷,无话可说,双方最终在去年平静地离了婚。周伟的前妻说她可以承受一次这样家庭的重压,但无法在未来承受第二次。
更糟心的是,去年年底开始,他的视力也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不仅仅是视力下降,视野也开始像一个不断缩小的漩涡一样越来越小。今年年初,他被确诊为一种极为罕见的视网膜色素变性。这种病就像一个无情的收割者,随着时间的推移,视力会越来越差,视野会越来越小,最后大约5 - 10年就会彻底夺走他所有的视力,而且目前市面上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
今年一月份在岭南以北徘徊很久的冷空气终于突破岭南天险长驱直入控制整个华南,广州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几乎一夜之间,人们就从夏装换成了冬装。周伟就是在那样寒冷的天气里拿到了正式的诊断书,他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一样,失魂落魄地坐在医院绿化带的长椅上半天,任那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就像刀子割在脸上。他的心境如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回到家后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不吃不喝又躺了一天。过了好久,他才像是从深深的泥沼中挣扎出来一样,振作起来去了深圳腾讯总部,谈好价钱把公司连同一起打拼的另外四只“虎”一并卖给了腾讯。这样至少跟着他几年的兄弟有一份大厂的高薪工作,不至于让他们跟着自己在这小小的公司里继续挣扎。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再怎么命不好,至少命运还是给他开了另一扇门。只要不买房,现在他拥有足够的钱可以环游世界了,可以像很多小说情节中描述的那样,找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住下来,在那里度过自己的余生。还可以把剩余的钱捐给研究阿尔茨海默病的机构,希望在自己失去视力,被病魔夺去意识之前能够体面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不想自己成为一个瞎子,然后像父亲一样失去意识,成为行尸走肉般活着,连自杀的能力都失去。
人的心情就像天上的云彩,乐观、悲观、失望、庆幸等等都是相互比较才产生的。一想起自己的爷爷死状凄惨,父亲目前的状况也是每况愈下,自己可以选择体面地去死就会觉得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啊!
当他学会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心情也就不会那么糟糕了。他开始静下心来在网上研究环游世界的路线,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种游记,精心规划自己的路线。同时,他还加入了一些病友的群,积极探寻最新的医疗方案。为此,他专门租了一个网盘,把觉得有用的资料都小心翼翼地存在上面,这样方便以后在世界各地随时查看使用。
有时候,命运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在你最绝望的时候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有一天,一个病友群里有人贴了平流层公司招收病人进行试验的广告,要求有阿尔茨海默病家族史,并且确诊为视网膜色素变性。
周伟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后突然看到了一丝曙光,他仿佛水中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立马按照广告上的通讯方式联系上了平流层公司香港的工作人员陈艳。
平流层公司安排下,经过一个月漫长而繁琐的一系列基因测试,周伟就像一个等待命运审判的囚犯,最终幸运地成为了唯一被选中的病人,从而进行了今天上机的测试。
“我感到在机器里好像真的过了几个星期,可我看了墙上的时钟才不到两个小时,陈小姐,这是为什么?”周伟跟在陈艳后面边走边问,眼睛里充满疑惑。
“噢,虚拟世界时间流逝的速率设定是有个倍数的,就像不同的齿轮有着不同的转速。例如可以设定为十倍,我们人工智能系统会根据实验者的身体状况等各种因素来灵活确定这个倍数。我用做梦来比喻可能更容易明白,有时候我们梦里会发生很多事情,醒来发现只是打了个半个小时的盹,梦里的时间流逝比实际快很多。还有你在梦里场景之间转换并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例如,你梦见和朋友在餐厅吃饭,但是你是怎么去餐厅的这个过程在梦里是缺失的。你想想你在梦里是不是经常自己就突然出现在一个场景里呢?你在我们的虚拟世界里也是这样,除了倍率的设定外,它的时间流逝也不会是均匀的,时快时慢,系统会根据你的进程来精准匹配。大概情况就是这样,这里面的具体算法我就不怎么懂了。我现在就是带你去见我的主管周博士,她比我专业多了,你有任何问题,她会很乐意回答你的。”
两人走到一间虚掩的办公室门口,陈艳轻轻的敲了敲,那敲门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脆。随着里面传来一声请进的声音,他们推门而入。里面一张大办公桌后面,一位穿着精致的美貌少妇站起身来,微笑着欢迎周伟的进入。她是周博士,香港办公室的负责人,长得和虚拟世界里的富芃芃一模一样,尽管带着客气的笑,在这清水水泥墙营造的冷硬氛围烘托下,透着一种冷艳的美。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那是混合着优雅与神秘的独特气息。
“坐、请坐!”周博士客气的拉开椅子请周伟入座于她办公室前面的一张小型会议桌,自己拿着文件夹坐在周伟的对面。而陈艳则像一个贴心的助手,从冰箱取出三瓶水,整齐地放在每人的面前,然后安静地坐在周博士的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