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九天十地,难尽此悲(求月票)
星光之下,冰湖如镜。
远处更有重山的青影在蜿蜒层叠,宛若古画。
面对此情此景,孙屠户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他想自杀!
说罢,他忽然奔上前一步,抬手就要去抢牧归云手上的刀。
牧归云的心神也正被悲伤侵袭,无数种难言的绝望正在他心头翻滚,他的手也在蠢蠢欲动,便要举起刀来,刎颈自戕。
冷不防孙屠户来抢刀,牧归云抬起一脚便将他踹开。
砰!
孙屠户墩墩墩接连后退数步,最后砰地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神色。
孙屠户面露痛苦,手捂胸口,怔然说:“牧兄弟,我、我该死!”
牧归云醒过神,快步走向孙屠户道:“孙叔,快离开此处。”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话,说完了又带着同样的悲伤绝望看向对方。
牧归云走到孙屠户身边想要扶起他,然而纵使是在这样一个动作过程中,牧归云竟也时时刻刻手掌蠢动,想要举刀自尽。
悲伤太过浓烈,纵然牧归云自觉神志清醒,可是满心绝望的情绪却好似是冰湖底下的水草,要一层一层将他拖入黑暗,沉入深渊。
——你,要去死亡吗?
要的,为什么不要?
毕竟家园已毁,亲友俱亡,人间如狱,纵活一世又有何益?
不如归去!
“啊!”孙屠户痛苦地大叫出声,“牧兄弟,你杀了我吧!”
牧归云举起手中屠刀,在孙屠户圆睁双目的注视下,豁然一刀扎向了自己。
“不可!”孙屠户起身要扑。
牧归云又一脚将他踹开,而他的刀,却是不偏不倚,扎在了自己左侧心口往上,三寸之处。
原来他不是要自杀,而是要用刀扎的痛苦来抵御悲伤情绪。
用肉身的伤痛,来刺激自己头脑清醒。
“孙叔,你快走,你先走!”牧归云又抬起一刀,刷地一下在孙屠户精瘦的左上臂割了一条半寸深的伤口。
鲜血瞬间流淌而下,及骨的疼痛促使孙屠户暂时忘记了悲伤。
他急道:“牧兄弟,你叫我走,你自己不走么?”
牧归云道:“那湖中心,我瞧见了,似乎是有人。孙叔,你信我吗?我有预感,生路便在湖心,我一定要过去看看!”
从情感上来说,孙屠户自然是相信牧归云。
但理智的一方面,又在催促他赶紧劝说牧归云离开此处。
可是最后,孙屠户终究又还是将劝说的话语全部都吞回了腹中。
他一句都没有出口,他心知,如今既已走到此处,牧归云就不可能再听他劝说。
孙屠户最终说道:“牧兄弟,你将我捆起来。我便在此处等你!”
如果牧归云去了湖心还能活下来,自然就能回来为他解绑。
如果牧归云活不下来,孙屠户被捆在这奇异诡谲的冰湖边,最后结局也将难逃一死。
牧归云没想到孙屠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定定看了孙屠户一眼。
孙屠户扬声一笑,眼眶里却不知不觉饱含了悲伤的泪水。
此地太过奇异,他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但他仍是用力保持清醒道:“牧兄弟,某在市井间常听传奇故事,有那英雄豪杰,若要走向末路,必定不能无名而死。
而今某在湖边自缚手脚,等候兄弟归来。倘若是久候不至,那也不过就是一死而已。
这般死法,就算不能名传世间,至少也能周全我一番意气,好过窝窝囊囊在外头被鬼吃了!”
这就是孙屠户的选择,一如牧归云选择向湖心走去。
最后牧归云拆了孙屠户自己腰间的布带,将他手脚都绑住。
这个过程中,孙屠户又一次陷入到了深沉的悲伤里,数度表现出要再自杀的愿望。
牧归云不说话,先将人捆严实了,然后冷不丁出手,一个手刀就将孙屠户给砍晕了过去。
孙屠户留在了冰湖边,牧归云则起身向湖心走去。
他的脚步不快,但也不慢。
浓重的悲伤将他笼罩,使他无时无刻不想自尽。
但每当自尽的念头袭来,他的心底里又总会有一股信念生起,支撑他再度整合悲伤,重拾求生之念——
我不能死,我如果死去,这世间又还有谁能睁开眼睛,为阿爹阿娘去看未来?
我不能死,我如果死去,这五百里槐安郡内,水灾之下的活口就又少一个!
我不能死,我如果死去,大仇何处报?冤屈何从平?
我不能死……
牧归云一步一步,坚定向前。
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就会再次挥刀,去刺自己的手臂、大腿、肩背……总之一切不致命之处,都可以承受他的刀伤。
冰湖仿佛无限大,人在其中,渺小如同蜉蝣。
天地之间,没有人声,没有鸟兽,甚至就连风声,好似也无从听闻。
只有牧归云的脚步声,轻轻的,轻轻的。
一滴滴殷红的血液带着冰花,盛开在他来时的路上。
直到某一刻,他的视线中终于清晰出现两道人影。
其中一道人影麻衣赤足,没有头颅。
他单手持拿一杆黑色长戟,长戟之上可见魔焰缭绕,而那长戟的尖端,却是刺在对面青衣人心口。
这是万鬼老魔,一个强到牧归云无法理解的“邪魔外道”!
而他对面的青衣人,无疑便是那位潇湘剑派的绝世剑客,剑东阳。
万鬼老魔的长戟刺在剑东阳心口,剑东阳的飞剑,也同时刺在万鬼老魔的心口。
两人维持着同归于尽的姿势,静立在这茫茫冰湖之上,如同亘古的雕塑,没有丝毫声息。
他们、他们死了吗?
牧归云不由得心跳加速,脚步加快。
他疾行到二人近前,又放缓呼吸仔细观察冰湖中央的两具“雕塑”。
离近以后,两具“雕塑”带给牧归云的第一感觉却是高大!
明明两人的真实身高大约都只在一米八左右,并不比少年体态的牧归云高出多少。但站在二人身旁,牧归云却只觉得自己面对的仿佛是高山,是危崖。
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自上而下,滚滚而来。
牧归云克制住心中跪伏的冲动,头脑高速运转。
高山与危崖虽然雄壮,但如果是病中的高山与危崖呢?
鬼湖变异,与这二位必定脱不了关系。
槐安郡的生路,应当就着落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