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身舞彩凤
跟张珏虽没有交情,但在彩凤这里,对张少爷已经再熟悉不过,那是怜心留给他的记忆,包括对张少爷的惦念,都是怜心的遗留。他观察现在张珏,跟当初陷在山沟沟里的怜心,似乎一模一样,也许找到怜心之前也是如此,心里记挂这一个人,却寻不到见不了。唯一的区别,可能是没找到之前,至少还有点希望。
张珏在军中十分勇武,简直可以说不要命,什么辛苦做什么,哪里危险去哪里,上上下下,没有不服的,别人看他,是有上进心,活该他升得快,但在知情者彩凤眼里,他分明是找个由头发泄,是自寻死路,他主动选择来边疆参军不正是这个心思?
彩凤就这么忽远忽近看着他,有时候是个陌生人,有时候是只鹦鹉,但从没有去打扰过张珏。他第一次跟张珏照面,是张珏受了伤,又被敌军困住,奄奄一息时。
一身鲜亮华服的公子,宛如天降,也确实是从天而降,张珏亲眼看着人从天上降落到自己跟前。张珏以为自己就快死了,所以有天神来接,可自己杀戮这样重,又如何能升天呢?
彩凤自然是来救张珏的,看了看他的伤,说:“嗯,还好,还死不了。”
张珏看着天神:“我还死不了?你不是来接我的?”
彩凤说:“我来了,你就不会死,我是来救你的。”
张珏问:“你不是来接我上天的天神?”
彩凤笑道:“我自己暂时都升不了天,怎么接你去?不过,我虽不能带你升天,却可以救你脱困,跟我走吧!”
张珏却摆摆手:“多谢足下美意,但今日就是我的大限了,断然活不了了。”
彩凤说:“你的伤虽重,却也不是不可治。至于敌军,你也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带你脱困。”
张珏摇头:“不是说足下没本事带我脱困,是我自己不打算活了。”
彩凤问:“这是为何?”
张珏用手指了指,说:“这四周都是我兄弟们的尸身,都死了,死光了,就剩我一个,如何能苟活?我怎么对得起他们?”
彩凤说:“这有何妨?又不是你害死他们的!”
张珏说:“都死了,怎么就剩我一个呢?为何就剩我一个呢?与其将来受辱,不如这会儿死了干净!”顿了顿,又说:“而且,我早就不想活了,不亡以待尽,之所以苟活,不过是这条命还不曾耗尽,这一刻当真来临,于我而言,是解脱。”
前一面一个理由,彩凤不太理解,但后面一句,彩凤明白他指什么,张珏早就不想活了,他早就跟怜心一起埋进祖坟,但凡知情者,谁不清楚?
彩凤心里发酸,嘴上说:“你这又是何必?”
张珏目送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说:“你不是人,你能告诉我,人死了,会往何处吗?能见到活着时见不到的人吗?我想她,没有一刻能忘怀,但我在这个世上,找不到她了!父亲母亲,儿子不孝!”
彩凤的心里沉重又悲伤,怜心临死前也是一样,就惦记着她的少爷,惦记了一生,却缘悭一面。张珏因为爱人的遭遇,自责半生,自苦半生,到死也还是放不下。
彩凤说:“当年我没能带她去见你,这回必然带着你去找到她,给你们完满的一世情缘。”
张珏魂魄一离开身体,就被彩凤引到了他这一生的家,在父母的疼爱下过到十五岁,又跟王家定了亲,那王家小姐自不必说,是怜心托生无疑了。他早就找到怜心魂魄的去向,并且时常暗中去探望,这几年干脆再次变回元身陪伴着,生怕他们成婚前再节外生枝。
青阳听罢,啧啧称奇:“你也真是煞费苦心!”
松雪泪眼婆娑:“怜心和张公子好可怜,万幸有彩凤公子暗中相助!”
彩凤说:“当年要不是怜心照拂,我可能早就死了,就当我报她的救命之恩吧!”又说:“我并非奢望什么,只是前世今生,一条长路,忽然就到了尽头,该跟他们分开,我一时难以放下。何况王家小姐也是真心记挂彩凤,我不忍心一走了之,这才去而复返!”
青阳却说:“你为何不忍心?已然功德圆满,该趁早抽身才对,还是你后悔了?后悔给他们牵线搭桥?”
松雪又觉得臭豹子讨厌了!
连灵清都插嘴:“鹦鹉公子是舍不得离开王家小姐,毕竟相处这么久,怎么会没有感情?”
青阳说:“修行者,助人为乐,多常见?若每一个都难舍难分,还修什么?”
灵清问:“修行到最后,难道终归无情?”
青阳看着她,反问:“贪恋情爱,又何必修行?终归是要取舍的!还是你既想要修行者的自在,又舍不得情爱的享受?”
灵清脸一红:“我修为浅,不明白这些,只是好奇,多谢青阳师兄赐教!”
灵照看着妹妹,若有所思,可能因为人多,所以没说话。
彩凤回答青阳:“我也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了,自意识清明以来,几百年了,都是独自修行,不曾有过伴侣,也没有交过朋友。怜心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是希望我的朋友心愿得偿。”
老神仙叹道:“你这只鹦鹉呀,也是个情痴!”
小神仙表示:“情痴升不了天!”
鹦鹉却说:“修行一事,本就随缘,能遇见他们,也都是有缘。”
老神仙摸胡子,摇头晃脑:“随缘消旧业,更不造新殃,你能明白就好。”
彩凤淡淡一笑:“我今日就是想问问,这二人以后会如何,我虽把他们拉到一起,却看不出后事。”
小神仙抢着说:“无论如何,都是他们的事,难不成我们说句不好,你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彩凤反驳:“我并无此意,我只是,只是。。。”
松雪帮他解围:“只是关心则乱!”
青阳鼻孔出气:“你才成精几天?你懂什么关心则乱?”
松雪忍他很久了,若只为自己,这口窝囊气受也就受了,但今晚她被鹦鹉的故事感动得不轻,臭豹子则一直在煞风景,早就恨不能把他扇飞了。
扇是不敢扇的,但回一句嘴,还是忍不住的:“我不懂,你懂?你也不懂!”
青阳见怂猫还敢顶嘴,便说:“你懂?那你说说,他怎么就关心则乱了?”
刚才那句是忍不住,激情发言,但这会儿臭豹子看着她,让她真说,她又害怕了。
青阳见怂猫要说不说的,张张嘴又闭起来的怂样,心里发笑,脸又一本正经嘲讽:“怎么,说不出来啊?刚才不还来劲吗?”
松雪抿着嘴,大步摔门而出,正当众人以为她生气回纪家小院,她又折返回来,手上握着文和送她的鸡毛掸子,给青阳气得冷笑连连!
她师父很失落:“我在我乖徒儿心里,还没文和大侄女儿鸡毛掸子好使,真是心酸呐!”
松雪不理他们,紧紧抓着鸡毛掸子,仿佛有源源不绝的力量,从手心蔓延至全身,激情开怼:“关心则乱,不就是因为鹦鹉公子害怕怜心这辈子又受苦?有什么不对吗?你这都不懂,还叭叭叭一晚上,失礼又讨厌!你还说我不懂,我可比你懂,谁不比你懂?我是猫,你是豹子,一般都是毛团,你了不起什么?你,你可真讨厌!”
本来还想骂一句猪头,到嘴边,又给憋了回去,又不是过了今天没明天,还有漫长的猫生要过,不能没限度地作死!
鹦鹉公子也许不能体会,今晚这句仗义执言,对小猫儿来讲有多不容易,所以他实话实说:“距婚期越近,我的心里就越酸,我希望怜心如愿,但正她的愿望让我心酸,她跟这辈子的张公子见过一面,彼此还是有情,并不曾因为被遗忘的过往而淡去。我也是多余这一问,他们今生必然能够弥补前生的遗憾,恩爱到白头。”
松雪安慰:“如果没有你,他们也不能再续前缘。”
鹦鹉公子黯然神伤:“能再续前缘,虽由我牵线搭桥,但也是他们的命,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环,牵线搭桥的不是我,也还会有其他,这是他们的缘分,从头至尾,只有他们二人,没有容下我的余地。”
青阳摸摸没有胡子的下巴,学他师父的,略带赞赏道:“你虽有些情执不曾解开,但灵台还算清明,不曾因为自己的私欲,就起霸占之心,那王家小姐和张公子遇见你,也是他们的福气,他们都欠你的,因缘会遇,必然是要还你的。”
彩凤说:“我要他们还什么?我做这些,也不是图他们记我的好,他们记得或忘记,我都不在意。两世了,他们连我是谁都不知,我始终都只是怜心檐下的一只叫彩凤的鹦鹉,从未想过以人形相见,等到他们顺利成婚,我就再也不会现身,回山林继续修行,这段插曲也算就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