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许伢子
许伢子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父母的影子，据李哥说，自己的母亲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癫子，在村子里讨饭吃，后来不知怎么的大了肚子，在无人收留的情况下，硬是撑到生下自己，才撒手人寰。
有时候，许伢子希望母亲要是可以带着腹中的自己一起离开人世间就好了。
许铁匠是个单身汉，早年间有过老婆，还生了一个女儿，不过后来老婆带着女儿跑路，自此再不见人影。
据一众村民回忆，许铁匠臭着一张脸，从死尸怀里抱走了许伢子。
于是许伢子又想，要是许铁匠能在母亲死之前收留母子二人就好了。
可惜他只能想想，无论是疯子母亲依靠母爱的本能生下自己，还是许铁匠为了避嫌等疯子母亲死后才收留自己，都不是许伢子能够决定的。
好在许铁匠虽从未给过好脸，但至少没有少了许伢子一口饭吃。
自己就这样学门手艺，以后养许铁匠的老就好了。
许伢子这样想。
可惜，命运又来到他无法决定的时刻了。
村口，人声嘈杂，皆在讨论山神上贡的事。
许伢子虽听的害怕，但也不是很担心。
许铁匠就指望着自己给他养老，绝不可能同意将自己交出去，村民也没脸干绝户这种事情，自己绝无可能被上贡。
“咦，听说了吗，许铁匠的女儿回来了哩，排场好大！”
众人哗然，纷纷跑向许铁匠家，自古以来，凑热闹这件事是人的天性。
不过，所有人无意间瞥向呆立在原地的许伢子的眼神，逐渐染上一层冷漠。
许伢子愣了愣神，旋即惊恐起来，拔腿向“自家”飞奔。
这条路，许伢子走了无数遍，却从未像今日这般陌生。
门口，一个打扮像仙女似的女子搂住许铁匠哭泣，身后站着两名又高又大的公子哥，腰间佩刀，威风凛凛。
许铁匠泪流满面，嘴里不知说着什么。
那种表情许伢子从未见过。
“爹，山的那边才是人住的地方，我带你走，让你过好日子!”
许铁匠流着泪点头，无意瞥见许伢子，却又立马将头转开。
许伢子想，要是这神仙姐姐晚来两天就好了。
“许伢子，许伢子？”
许伢子挺直脑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灶房里，吴水一脸不可置信：“你咋哭了？”
许伢子往灶里头塞了根柴，撩起点点火星。
“没有，是口水。”
“哈哈，兄弟们，那老头居然一天没看见人了，我们今晚多切一斤野猪肉！”
陈凡从门外跳进来，满脸得意。
“陈凡小兄弟，这样不好吧！”
吴水惊恐道。
看着活宝似的二人，许伢子低头笑了笑，继续撩拨柴火。
要是以后就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许伢子想着。
是夜，忙完诸多事宜，三人回到各自房屋睡觉。
回想起陈凡的话，许伢子也觉得有些奇怪。
前两日，自己干活时总会看见那老者臭着张脸，一会呵斥肉切多了，一会指挥干这干那。
不过今晚吃的确实舒坦。
他摸了摸肚子，熄灯睡觉。
朦朦胧胧间，许伢子感觉自己好像在走路。
这是去自己家的路，许伢子记得很清楚。
忽然，许伢子踩空了。
“啊！”
原本躺在床上的许伢子忽然抬起双腿，然后醒悟。
自己刚刚只是在做梦罢了。
可，是不是张开嘴巴了？
一滴冷汗滑落，许伢子顿感周围的气氛微妙起来。
他急忙下床，将油灯点燃。
没事的，那些东西都是吓唬人的。
许伢子在心底安慰，同时又懊恼自己的大意。
因为平常睡觉没有张嘴的习惯，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不知为何，仿佛是直觉，他的内心越发打起鼓来。
今晚就守一夜吧。
他坐在床上，抱住双腿。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
呼——
耳尖掠过一丝凉意，油灯灭了！
黑暗中一双眼睛迅速瞪大，许伢子匆忙起身，重新点亮油灯。
他的呼吸逐渐粗重，心脏像是要蹦出来。
没关窗吗？
他战战兢兢，扭头看向窗户。
底下确实漏了一条缝。
他内心松了口气，走过去关紧。
扑哧——
灯又灭了！
许伢子脑袋像是炸开了似的，喉咙里传出几声压抑的哭腔，慌忙跑去点灯。
可这次刚刚点亮，就迅速灭掉。
“呜——”
他发出几声呜咽，此刻的油灯仿佛成了他唯一的的希望。
扑哧——
灯灭了。
反复几次，连灯芯都飘起缕缕青烟。
终于，他像是反应过来，将头转向一边，死死盯着墙壁。
许伢子又一次点燃。
火光跳动，墙上的影子狰狞变形，像是皮囊下藏着一个怪物。
蓦的，许伢子瞳孔瞬间收缩，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在影子旁，缓缓出现一张侧脸。
那嘴唇轻轻蠕动。
“呼。”
灯灭了！
黑暗中，只听见一声轻呼。
“妈妈。”
................
清晨，陈凡悠悠醒来。
解开嘴上的麻布，他穿好衣服，准备去山里砍柴。
柴不多了，趁早上有劲多砍些。
陈凡合计着，一开门却看见吴水拖着脚焦急地向自己走来。
“许伢子屋里没反应！”
吴水还未走到陈凡面前，就焦急的喊道。
陈凡闻言，带着吴水一齐走至许伢子门口。
陈凡深吸一口气，准备撞门。
“你们在干什么？”
二人回头，只见老头站在院中，一脸平静。
“许伢子屋里没动静，我想进去看看。”
陈凡解释。
“不用看了。”
老头开口：“他被我送下山了。”
“可他下山干什么，他家就他一个......”
吴水话刚说一半，就在老者的注视下闭嘴。
“去干你们该干的事情，别忘了上香。”
老头淡淡提醒一句，转身就走。
陈凡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今天的老头不对劲，像是换了个人。
往日的老头虽然阴森，但还有情绪波动，言语有着对众人的不耐烦。
而今天，他似乎只是冷漠。
像是......
漠视性命一般，犹如对待家畜。
“吴水，你跑吧。”
陈凡说出这句话后，瞧见吴水的后背颤了颤。
他扭过头，对陈凡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陈凡，我能跑去哪里呢？”
“我的村子，不要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