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暗龙和白龙

蕾拉对夏尔的感情，无法以一句话来表达。

感谢、尊敬、同情、怜悯、悔恨。正负感情交杂，描绘出复杂的模样。

然后这些感情混合在一起，粘稠地融合在一起。

现在形成对夏尔的思慕。

或许是某种依赖，也可能是共享秘密的兴奋感所导致。蕾拉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蕾拉仰慕着夏尔。

他一定是蕾拉的希望。

总有一天父亲会来救她的希望被粉碎，他的存在填补了蕾拉心中空出来的洞。

现在蕾拉每天都会想着夏尔，醒着的时候总是想着他。想着要如何成为他的支柱，如何帮助他，如何照顾他，减轻他的辛劳。

不。

就连睡觉的时候，甚至在梦中也一样。

梦中经常出现夏尔。过去折磨蕾拉的噩梦，在与父亲分别后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为何人化的父母也一起和夏尔出门，或是让夏尔坐在背上飞行，又或是悠闲地晒太阳——蕾拉开始做这种和平的梦。

所以，蕾拉很感谢今天这个日子，以及这个瞬间。

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虽然没有特别聊什么，但能够共享同样的时光，让蕾拉感到内心暖洋洋的。

自己稍微大胆地坦白真心话后，他动摇害羞的模样有趣极了。这让蕾拉开心得不得了。

虽然说出口时很害羞，但蕾拉很庆幸自己有说出口。因为蕾拉知道，自己的存在对夏尔而言，就是有这么重大的意义。

——我爱你，而且仰慕着你。

蕾拉感到幸福洋溢。

“好久不见了，夏尔殿下。您别来无恙？”

没错，直到听见那道刺耳的声音为止。

蕾拉有种被泼冷水的感觉。过去折磨自己、欺负自己的存在，为何会在这里听见他的声音？

不，用不着回头也知道。那股不祥的存在感就在背后——

“哦，真巧啊，奥尔芬。”

夏尔立刻戴上傲慢王子的面具，以桀骜不驯的态度答道。

“有何贵干？”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偶然遇见，所以打声招呼。”

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赤脚。这是人化的龙族常有的习惯。看在理所当然会穿鞋的蕾拉眼里，总觉得有些滑稽。

最后，一名全身漆黑的壮汉出现在眼前。

“……”

奥尔芬俯视，蕾拉则战战兢兢地回望。

夏尔和蕾拉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奥尔芬露出有些难以置信的讶异表情。

对此，蕾拉则是——

（……就只有这样？）

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

以前。

奥尔芬的存在，就像耸立的岩山，像遮蔽天空的乌云。

但是现在，像这样面对面后，虽然能感受到他的强大，但并没有绝望性的差距。

他不是能轻易捏死自己的巨人，只是个块头大的男人。

就是这样的印象。

不过，之所以能这么想，或许也多亏了夏尔搂着自己肩膀的温暖，蕾拉原本紧张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

（原来，就只是这样。）

从父亲继承的魔法与知识。对夏尔的爱情。最重要的是，能靠自己的翅膀飞翔的自负。

对于将这些深藏心中的蕾拉而言，奥尔芬已经不再是蛮不讲理的灾厄，只是能够应对的威胁。

魔力强大的存在所说的话，既是诅咒也是祝福。

过去，暗龙们对蕾拉说过“没用的废物”、“肮脏的叛徒”等，伤害蕾拉自尊心的诅咒话语。

夏尔将那些全部一扫而空。

他告诉蕾拉，蕾拉是了不起的龙，是了不起的存在。

这些话语化为无法以“自信”一词概括的力量，确立了蕾拉身为白龙的存在方式。

“……”

但是，蕾拉刻意低下头，从奥尔芬身上移开视线。

虽然蕾拉已经和过去那个只会害怕、谄媚的自己不同，但是她判断，与其将这种想法表现出来，现在还是安分一点比较明智。

“这样啊，你的心意值得嘉许。”

奥尔芬表示自己只是来打声招呼，夏尔虽然觉得有些无趣，但还是傲慢地回应。

夏尔也一样，对于快乐的时光被人打扰感到不满——蕾拉希望是这样。

“我们送的礼物，您还满意吗？”

奥尔芬以粘腻的视线看着蕾拉，慎重地问道。

“嗯，我非常满意。”

夏尔以轻佻的语气说着，将蕾拉抱得更紧。不仅如此，他还用手托着蕾拉的脸，硬是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啊——”

夏尔的鲜红眼眸，在极近距离下摇曳。蕾拉还来不及看呆，他的嘴唇便悄悄地凑近蕾拉的脸颊。

“……！”

蕾拉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她那白瓷般的肌肤，瞬间染成一片通红。

“如你所见，我每天都疼爱她。”

“是、是……”

奥尔芬半是傻眼地应和着。他的表情就像是被扔进星海的猫，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也难怪。

为了讨王子欢心，将蕾拉扔给他的暗龙们，期待法拉夫的女儿会受到更凄惨、残酷的对待。

夏尔年纪尚幼，却喜好异族女子，是个会破坏高等精灵的自我、切断四肢当成宠物饲养的变态，这件事相当有名。

蕾拉肯定也会受到他们想也想不到的凄惨对待，她原本还为此感到兴奋。

结果揭晓，蕾拉非但没有代替父亲受到严厉惩罚，甚至还受到重用，甚至开始进行飞行训练。

因为手边多了一头能够自由使唤的龙，所以决定培育成战力。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但总觉得有些扫兴。

不仅如此，蕾拉还以人类的模样被当成玩物，如果她因此感到屈辱，倒还能取乐。

（为什么她会脸红！？）

奥尔芬惊愕不已。

被自己的杀父仇人疼爱，为什么她看起来还那么开心！？

奥尔芬等人原本期待蕾拉会更加痛苦……但结果却与预期的完全不同！这是他们最直接的感想。

不过，从龙族整体的角度来看，王子非常满意，似乎完全不在意法拉夫袭击一事，而且蕾拉这名龙族女子在手边，也能够期待他对龙族的态度软化，就政治面而言，这状况完全不坏。

因此，反而让他们觉得更不痛快。

而蕾拉也几乎正确地看穿了奥尔芬的内心。

（……真是无可救药的人。）

蕾拉这么想。明明遭受了那么惨痛的对待，而且对方还是实质上的杀父仇人，蕾拉却并不憎恨奥尔芬。

蕾拉是个本性善良的少女，她知道憎恨、愤怒的痛苦，所以才会觉得夏尔令人痛心，想要成为他的支柱。

无论如何，刻意折磨他人并以此为乐，是蕾拉无法理解的嗜好。

持续被这种肤浅思考束缚的暗龙们，在蕾拉现在清澈的眼中，看起来是极为丑陋且可悲的存在。

“蕾拉，你也很幸运呢，遇到了一个好主人。”

奥尔芬将视线转向蕾拉，以讽刺的语气说道。

“是的。”

蕾拉毫不畏惧地回答。

接着，她轻声一笑，补充说道：

“这都是托您的福，谢谢您。”

现在，她能够这么说了。

蕾拉尝尽了辛酸，母亲被杀，父亲的死也是暗龙们间接造成的。虽然她不恨他们，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阴暗的想法。

不过，暗龙们犯下的恶行，也是蕾拉与夏尔相遇的契机，这也是事实。

她这句谢谢，就是这个意思。

“我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人。”

蕾拉依偎着夏尔，这么说道。

她不知道暗龙们今后会有什么下场。

她知道夏尔的野心，在他的计划中，暗龙们将会被设计与魔族发生冲突。

在那个过程中，他们会有多么痛苦，会流下多少鲜血。

啊啊。

那不是蕾拉该知道的事。

她不打算让暗龙们受到更重的惩罚，也不打算怀着憎恨与愤怒的火焰，去向他们复仇。

相反地，无论奥尔芬他们会受到多么痛苦的折磨，蕾拉都毫不在乎。

无论奥尔芬他们是在饱尝艰辛之后活下来，还是在无力抵抗之后死去，蕾拉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吧。

“这样啊。”

就只是这样而已。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无论今后夏尔打算做什么，有什么企图，要为暗龙们带来什么样的苦难。

蕾拉都会全力支持他吧。

他拯救了无可救药的自己。他胸怀人族勇者的矜持，在孤立无援的状况下，仍然咬紧牙关，忍受着锥心刺骨的痛苦，继续前进。

如果自己能成为他的支柱，那该有多么幸福啊。

蕾拉半是恍惚地想象着。

对于失去一切的蕾拉来说，如今夏尔就是她的希望。

如果是他的话，蕾拉愿意献上自己的身体。

不，她已经献上过了。

把她献给夏尔的不是别人，正是暗龙们。

蕾拉已经向夏尔献上过自己了。

“呵呵呵。”

那让她打从心底觉得可笑至极。

蕾拉嘻嘻地笑了起来。

“……”

暗龙王奥尔芬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面注视着。

他感受到一股仿佛脚下的地面崩塌似的不祥预感，以及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

他被震慑住，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