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爱上你时狂风骤雨-3
这是那人的帕子。
上面凸出的字绣看着细致又工整,我抚摸着那处用力按了按,就像那半块早已入肚的面饼,隔着时光触碰到了那人曾经遗留的、经年累月的温度。
我鬼使神差的把它收进怀中,像中了某种蛊术般无法自控,却又因为它的存在感到安心。
“你醒了?”
晨光熹微,他的声音自雨后雾蒙蒙的空气中传来,周身沾染了湿泥土与植物的芬芳。
寡淡,又沁人心脾。
就像是他这个人。
微弱的晨曦洒在他身上,两双大掌中攥着几颗摘来的野果子,踏着光徐徐走来。
那块被我偷藏起来的方帕,现下紧贴在我的心口处,传来阵阵滚烫。
我觉得我一定是误食了某种致幻植物,才会仅是看到他,就满腔欢愉。
“吃吗?”
还不等我应答,他就已经走到我面前,把其中一只大掌中的果子递给我,有六颗,圆滚滚的。
果皮上熟透的暗紫与不熟的浅黄交织缠绕,原本于我而言酸到倒牙的果子,却在口腔内泛起了丝丝的甜,汁水横流,胜过了往常的酸涩。
我不常和旁人接触,他是为数不多的一个。他削微的强势行为、让人安心的语调、亦或者那双足够专注又沉稳的双眸,都让我的心荡起涟漪。
陈小萍,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心动,你是市集上几文钱就能买到的牲畜吗,廉价的真心随随便便就给出去,一文不值。
我的心唾弃自己如此好骗,眼睛却又在为他深深着迷,追寻着他的背影。
他错身而过,到身后的女娲庙中搜寻数遍无果,而后又在附近地面搜寻了几遍,依旧未曾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我的心脏敲着鼓,猜测他是在找刚刚那条方帕,站在原地怦怦的。
果不其然,他在不远处开了口,“你有没有看到一条绣了字的素色方帕?”
“没有。”
忘记了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一路都很慌张,就好像怀揣着稀世珍宝,生怕被人窥窃,但实际我才是盗贼。
我把帕子藏在被褥的最下层,偶尔午夜时分拿出来细细端详,或是盖在脸上,深嗅着上面那股温暖的气息,感知着它的存在,攥在掌心被那股气息紧紧包裹着才能睡个好眠。
那一小块薄薄的布料,让我依赖,成为我的安全感来源。
一直到现在,我也还是时不时就会在无人的地方摩挲它,就像是我断了奶也舍弃不掉的阿贝贝。
————
那场救世雨连续不断的下了三日,第二天太阳升起后转为倾盆暴雨,灌满了每一条湖泊、池塘。
我走在已经变干的黄土路上,周遭的村民们熙熙攘攘,满面笑容,扛着锄头,带着种子,到田地里开垦下一场丰收季。
脑袋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走到了刘长隆家,熟悉的房屋布局将我唤醒,正要绕路走时,与推开大门,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刘长隆打了照面。
这是自上次偷窥被抓包后第一次再见到他,刚刚那一秒的对视就耗尽了我所有力气,不敢打招呼,低着头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悄摸溜走。
“刘长隆!”少女脆生生的嗓音自不远处传来,是姜寡妇的独女,姜若婷。
她跟刘长隆是邻居,两人青梅竹马。之前那瞎眼算子算出来的跟刘长隆天作之合的极阴体也是她。
心里泛着苦,原本疾走的步调缓下来,我背对着他们一步步慢悠悠的走,忍着被刀割般的心,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讲什么。
姜若婷举着一块包好的白色布巾对刘长隆道:“刘长隆,我娘多做了些饼子,你带着下地饿了吃吧”
刘长隆没有接,推辞着婉拒:“我刚才用过午膳了,不饿,你跟姜大娘吃吧。”
今天太阳大,日光洒到姜若婷白净的小脸上,红扑扑的,连细小的绒毛也能看见,可爱极了。
她佯装生气般嘟着嘴娇俏道:“刘长隆你不要总是拒绝我。喏,反正我给你了,吃不吃你随意,这是我阿娘的意思。”
说完她就哒哒的走了,一阵风似的,只留下杵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背影的刘长隆,以及心在下雨的我。
她熟稔的话语,自然的亲密,和刘长隆接触时落落大方的模样,都是我可望而不可求的。
我也多么渴望,午夜梦回间频频梦见,能离他近一点。
我的心被刀割成一片一片,随着我的步伐,从刘长隆家一路掉落到那个称不上是家的我家。
或许那瞎眼算子算的没错,他们两人真的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的感情也仅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事,是不值得被人珍视,得见天光的。
就像爹娘说的那样,我是多余的,是碍眼的,是不应该存在的。
将将入秋,日子早已步入正轨,阿娘难得为我下了碗加了鸡蛋的清汤面,她说有人下了聘礼,我要嫁给邻村的樵夫了。
原来就算不是干旱我也会嫁给那人,干旱仅是借口而已,我却还像个傻子一样松了一口气。
我强忍着落泪的冲动,把脸埋进碗里,只掉了一滴泪,鼻子酸酸的,嗓子也疼,“好,我知道了。”
我是什么,是一件可以被随意摆弄的物品,是不重要的人,所以可以随意被下定论,被决定人生。
我能做什么,也只是窝囊的忍气吞声,因为离开这个“家”,在这个世道上,我连活都活不下去,只有投湖或上吊死路一条。
我降下一场只有自己被淋湿的倾盆大雨,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挪到后山的女娲神庙,倚靠在石壁上,手中攥着那块白色方帕,看着正中央人身蛇尾的女娲石像,卸下所有防备,肆无忌惮的大声哭泣。
似是要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苦闷、窒息,全部发泄出来,哭成一具干尸,把所有的眼泪流尽。
悲戚过度,这具羸弱、被过分透支的身体好似也撑到了极致。
情到浓时呕出来一口鲜血,弄脏了那块原本洁白无瑕的方帕。好不容易把上面沾染的那些泥点子洗干净,现下竟然又被自己弄脏了。
血洗不掉了,帕子也被废了,像是纯白雪地上掉落的几朵红梅,凄惨又孤零。
眼睛哭成核桃,嗓子也像塞了团棉花般疼,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和刚才判若两人。
听着庙外呼啸的风,一片片落叶被吹散,发泄完情绪,脑袋倚靠着石壁上,筋疲力尽的阖了眼,沾了血的帕子却还是牢牢的被攥在掌心。
贴在离胸口极近的地方,像是心口的血溢了出来,血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