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九千岁

千岁，千岁，九千岁。

你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看我，我却记不得了。

我只记得你敲着我的壳，说：千岁，千岁，九千岁。

我从土壤里爬出，一眼就看见了你，我学着从前冲你“猫猫”，你听不见，我也没能“猫”出声，我突然意识到我不再是只猫了，我有了一个重重的壳，还有一对肉角，我滴溜着眼珠在找我的腿。

你不知道吧，我从腐烂中走出，走到光明中来，你常常来到这里，我想再陪你走一程。

我爬上了你的画板，而你在画我。我已经模糊，我看得出你很用心的在画，我知道记忆总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落上厚厚的灰尘，如果我有一根掸子，它能够掸去记忆上的灰尘，那么我会让画板上的我变得清晰，在你精湛的画技下，我会变得栩栩如生吧，我如是想到。

我知道回忆总是让你想哭，你不应该活在回忆里，所以我来了，你看到我了吧，所以你换上了新的画纸，你调着新的颜色，你眼中有了新的光彩，我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你用你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我的壳，你说：千岁，千岁，九千岁。

我权当是你给我取的名字，我从前也有一个名字，只是你不知道，我也没说，不过现在我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你将我画得活灵活现，我差点以为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我爬上画纸，谁又能分出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呢？就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能一眼找出我自己，可你却做到了。我好似想起了从前，我记得你总能找到我，可我已经不再是那只像人的猫了，你还能认出我吗？我如是想到。

你将我放在手心，你笑了笑，说：千岁，跟我回家好吗？

我看着你的眼眸，我傻了，我在你眼眸里看见了那只像人的猫，不对，是我此刻在你眼中，我好像听见你说：臭猫，我们回家吧。

是我幻听了吗？我擦了擦眼睛，我再次向你的眼眸看去，我看见了一个重重的壳，这才是我的模样。

你这时唱起了歌谣：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里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呐，现在上来干什么，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你好久没这么欢快了吧。

你搬出去了一个人住，你每天都在画呀画呀，在你的画册里，我看见了那只哑巴狗，我记得你给我讲过它的故事，我以为它会是高大威猛，当我看见才知道它很瘦小，比那只像人的猫大不了多少，而且它浑身脏兮兮的，但是它的眼睛很亮，像是有束光从里面照出来。

我开始变得理解你为什么忘不掉它，如果是我，我也会永远记得。

一天，有风来，那风说：你该走了。

于是我将那风挡在了窗外，那风轻轻敲打着玻璃，我心烦意乱。

这时你走了过来，你呵叱起了那风。

在那只像人的猫死去的那天，你被那风给缠住了脚步，如果没有那风，它便不会出门，因为你会在它被那只傻狗骗之前出现在它的身边，所以你恨那风。

我瞧着那风，我看出它有些难过，我说：你有什么好难过的，要不是你，那只像人的猫就不会死，要不是你，我的主人又怎会患上抑郁，要不是你，我又何必从腐烂中走来，这些都是你一手间接造成的。

那风没有辩解，我却慌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风抚了抚你的脸庞，而后又将你拥入怀中，我居然在那风的眼光中看见了大海般的爱意，我几乎要凌乱在这风中了，只是你不知道，我却是看见。

那风走了，我死在了这一天。

你听见有人在敲门，来人我也认识，是你的父母，你与他们的矛盾在争吵中愈演愈烈，我爬上了你的肩膀，我对他们怒目。

他们开始推搡着你，似乎是要将你带走，我想做些什么，可是我做不了什么，我要是那只像人的猫就好了，我一定会用爪子抓花他们的脸，我要是那只哑巴狗就好了，我一定会将他们从这里赶出去，可我只有一个重重的壳，只是对于我来说它很笨重，对于他们可不是。

我狠狠摔落在了地上，我的壳也被踩碎。

你还是被他们带走了，房间里留下了支离破碎的我。

我见那风来，风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于是我转身往腐烂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