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凤来仪
见陆大有上山,彷徨无计的令狐冲,心里这才安定下来。
先是与陆大有插科打诨几句。
又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让小师妹有所磕碰。
待岳灵珊和陆大有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令狐冲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黑衣的傅红雪,站在崖边一动不动,似已与石壁融为一体。
仿佛自有这思过崖之日,他便已站在那里。
令狐冲忍不住开口询问:
“林师弟,你在做什么?”
“面壁。”
听了这简短的回答,令狐冲不禁失笑:
“咳咳,林师弟你可能误会了……这思过崖名为思过,实则乃是本派祖师静修武功之所。”
“面壁,也不是让你当真对着这石壁,一站便是一天。而是在这无草无木,无鸟无虫的所在,心无旁骛……嗯……静心……”
他平素少读诗文,本欲学着师父的口气,来给这小师弟长长见识,但说到一半,便已支支吾吾,再想不出后面的说辞。
最后干脆道:
“总之,你不用在那儿呆站着,只要不踏下崖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你且在这稍等,莫乱走动,待我寻两个火把来。”
说话间,天已完全黑了。
平日里令狐冲没人交谈,日落而息。
但现在多了一个人,两人黑灯瞎火地聊天,确实不妥。
山洞中存放着一些火把,令狐冲凭着自己的记忆,往山洞里面摸索。
他在思过崖上待了两个多月,整日在这片狭小天地中生活。
对周遭环境自然一清二楚,不需光亮也能大致辨别方向。
只是那火把藏在山洞深处,一时间找寻不到。
令狐冲正恼火间,却见漆黑的山洞中燃起一簇火焰。
火把已经点亮。
傅红雪手持火把,静静站在他面前。
“你……你……”
令狐冲张口结舌。
半晌后,才道:
“你怎么寻到的……”
傅红雪道:“我不需要火把也能看见。”
令狐冲恍然大悟,接过火把:
“原来如此,我曾听说有些人天赋异禀,不需光亮也可视物,却不料林师弟也有这本事,真是让我羡慕得紧。”
傅红雪却道:
“倒也不必。”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叹息。
从五岁开始,他便在黑暗闷热的密室中,对着一根闪烁不定的香头,边拔刀,边练习眼力。
苦练十年,才能看得见暗室中的蚊虫。
期间所付出的艰辛,绝不是“天赋异禀”四个字,所能轻松带过。
令狐冲已将火把插在岩壁的石缝中。
此时他手中所持,已换成自己的佩剑。
“林师弟,我华山派剑法种类繁多,招式变化奇巧,但若没掌握好入门基础剑法,是不能学本派高深剑法的。”
“适才小师妹说,你的剑法尚不纯熟,左右无事,我便指点你几招……”
傅红雪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刀:
“我不用剑。”
令狐冲心下奇怪。
作为华山派大弟子,他素知师父岳不群虽然平时和蔼,但教授弟子非常严格。
哪怕一个剑招用的差了半分,岳不群都会严厉训斥。
怎地对林师弟,如此骄纵。
想不使剑便不使剑,想带刀便带刀?
但他终究不敢质疑师父。
这些日子没人练剑试招,却又憋闷得难受,于是灵机一动,便改口道:
“这么说,林师弟擅长刀法。师父倒也说过,本派创立之初,曾有一路反两仪刀法,由双人合使,威力很强,可惜早已失传,只余名目……若是林师弟日后能为我华山再创一路刀法,也是佳话。”
“我这些日子,时时琢磨着怎么破解田伯光那厮的快刀,两月来也想了几招,只是苦于没人拆招,不知效果究竟如何。”
“现下便由林师弟扮做田伯光,使他的刀法,让我来破上一破,如何?”
傅红雪却道:
“你使好自己的剑便是,为何要想着破他的刀?”
令狐冲愕然,完全没想到傅红雪会冒出这么一句。
上这思过崖以来,他一直以打败田伯光为目标。
要打败田伯光,当然要破掉他的刀法。
刚想反驳几句,心中却又寻思:
“林师弟武功平庸,连青城四秀那等劣人都远远不及,见识也自寻常,我又何必与他争辩?”
“他不愿与我拆招,那便罢了。前面两个月,不也熬过来了?”
想到此处,觉得大是无趣,便起身走进山洞,想弄熄火把早早休息。
却听山洞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小子大言不惭。”
令狐冲猛然往洞外望去。
傅红雪已站起。
在他丈许之外,站着一个青袍人,身材瘦长,用青布蒙住了半张脸。
那青袍人的瞳孔中映着火光,上下打量着傅红雪。
“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使好自己的剑!”
傅红雪握刀的手已攥紧。
“我只有刀。”
青袍人冷哼一声:
“华山派,居然收了个只会用刀的小子。岳不群莫不是犯了失心疯?”
“你只有刀,那便使你的刀!”
话音未落,右手食中二指已经并起,挟着一股劲风,朝傅红雪迎面直刺。
青袍人手中无剑,一旁的令狐冲却已看得分明,那正是本门基本剑法的一招“有凤来仪”。
此招轻盈灵动,内含五个变化。
当初他初学这招时,为了把五个变化练熟,足足练了一个多月。
就连要求极严的岳不群,都挑不出半点瑕疵。
但青袍人使出这招后,令狐冲才骇然发现,自己的“有凤来仪”,和五岁稚童拿着木棍胡乱挥刺,并没太多区别。
他练会了五个变化,岳不群也只教了他五个变化。
而在青袍人这招中,令狐冲仿佛看到了无穷无尽的变化。
他确定,不管傅红雪闪到哪个方向,或者用任何招式格挡,都绝对逃不过!
如青袍人这般使剑,绝对无法破解!
傅红雪没有闪躲,也没有格挡。
他已拔刀。
璀璨绚烂的刀光一闪而过,如流星划过夜空,眨眼间便消逝不见。
傅红雪仍站在原地,似乎从未动过。
青袍人的手指停在半空,那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剑招,也已断流。
良久之后,青袍人缓缓收回手指,怔怔看着自己被削去一小截的指甲。
“风清扬啊风清扬,在这思过崖上几十年待下来,竟成了井底之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