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神明与野兽（2）
可在大部分外人看来，
难道神明不会辟谷吗？神明需要进食吗？神明难道会“尿裤子”吗？
倘若祂与人没有差别，那祂还算神么？那这所谓的神……与人何异？
……凡为人者，皆可为神？
所以，哪怕是吃饭这些小事，他都要在深夜，鲜有人知的地方……最好是无人知晓！
李朝阳活了18年，他的整个世界观都是由每天来神庙之下，匍匐在地的民众碎碎念所构成的……
那是无尽的痛苦与罪恶！
【隔壁陈大爷借我几两银子两年没还……】
……
【那张氏小女儿借我点米到现在都快借一石了……你说她爹妈全死了也就算了，还要我给供养着？】
……
【哎呦喂，今年怎么又发大水？您老能不能管管啊，我家门口水都淹了两亩地了都……】
……
【昨天我爹爹死了……】
……
【昨天有头猪给我家篱笆踩坏了……结果是那死屠夫家里的……】
……
【真是晦气……这臭婆娘！整天搁这骚里骚气的，勾搭完这个男的又去勾搭那个男的！村长儿子差了20多岁她也在那里骚弄姿！晦气……】
……
【不知道您晓不晓得，隔壁李老头就这么死在家里咯，尸体都烂了两个月了！难怪最近那么臭……】
……
那是一片完全被黑暗所笼罩的世界……寄托了人们心中最深处的愁苦。
人世间的诸多苦难汇于一身，他似乎不那么像漫天神佛的聚合体了，他应该是人间诸多苦难的聚合体。
他于黑暗中长大，他的世界只有黑暗，没有光。
……
一天，有一个异乡的女孩来到了神庙里。
奇怪的是，她没有向神明诉说自己生活中遇到的诸多不顺，也没有向神明祈求完成自己的愿望。
她没有匍匐在地，只是跪坐在神坛之前，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神明，微微一笑。
她将人间喜乐与神明分享，将自己的善良化作温暖的阳光。
这道阳光，在李朝阳阴霾的世界中，刺开了一线希望。
于是，这样一晃就是三年，女孩每天都来神庙里跟神明诉说人间的美好，渐渐地，她发现神明似乎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喜怒不形于色……
祂只是一个处于黑暗中的孩子。
……
“喂！坐在台上的那个木头！今天我又遇见了一个好玩的事！你要听听嘛？”
他点了点头。
“昨天我在村子北面发现了一个山洞！特别大！……有10多座你这里的神庙那么大！有20多个你这么长！
里面还有好几棵果树，虽然果子不怎么甜……但是里面还有许多好玩的石头！”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我把那些石头堆在一起，拼成了好多好玩儿的！山洞里面还有一条小水沟，里面的水很干净，我尝了一口，很甜！要是你有空我带你去玩呀……”
“不清楚的水你也敢喝？前几天村子里的王婆婆喝了一口不知道哪里的井水然后毒死了……
况且山洞很危险，去年村长的孙子去一个山洞里玩，然后被埋在了山洞里……”
李朝阳坐在神坛上，身体不动，但嘴巴却不断的举着例子，担心着女孩的安危。
“喂，木头你真没劲儿！你说我跟你讲些开心的事儿，你怎么净跟我说些惹人烦的东西呀？这样我心情会不高兴的！”
女孩气鼓鼓的插着腰，不断的掰着手指数落着“神明”的一项项“罪行”……
“哦，那我不说话了。”
“这别呀！你还要陪我聊天呢！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女孩灿烂的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眸和亮晶晶的眼睛，她似乎像是人间的天使……比神明更似神明。
“嗯……我们是好朋友！”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我带你去那个山洞里玩咯？好朋友就应该玩在一起，不是吗？”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你整天坐在台上也不嫌累？出去玩玩咯！”
女孩走到了高台的下面，拉住了他的手，把他轻轻的拽了下来。
他十几年盘坐着的腿踩在地上颤颤巍巍的……
“你不会走路呀？”女孩吃了一惊，像揉小狗一样揉了揉他的头。
他沉默不语。
“没事啦，那我来背你好了！”女孩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将他挎在了背上。
女孩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她穿的很少，在快入秋的季节似乎显得有些薄凉……
“跟你做朋友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女孩又揉了揉她的头，似乎这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
“我……不知道。”十几年未曾被别人提起过的名字，早已被他忘却。
“真巧啊，我也没有名字，我爹娘生下来就把我扔在山里……他们都管我叫死丫头，小丫头，臭姑娘……”
“嗯……”他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同命相连的感触。
“要不你给我起一个名字？毕竟我们是朋友嘛！”女孩提议道。
“「希希」怎么样？希望的希。”
“不要！我觉得「夕夕」更好，夕阳的夕。”女孩嘟囔起嘴。
“嗯，夕夕，我们出发吧！”他指了指神庙外的山路，眼中似乎满怀憧憬。
“夕夕听到了！出发！”
她背着“神明”激动的冲出神庙！奔向更自由的天地……
……
可是，
神明岂能离开神坛？！
“神明”只该坐在神坛之上！
……
几个壮汉从神庙的后堂涌出，他们粗鲁的从女孩的背上抱走了神明，然后将女孩用力一脚踹趴在地上……
她的额头与道路上的沙石剧烈的摩擦着，滑出去了几米远……
整张脸渗出了丝丝的鲜血。
“不哭……”
女孩苍忙之中护住了自己的脑袋，嘴中不停的抽泣着……下一刻，几十根棍棒交替着打在她的身上……
粉白色的薄衣上鲜血混杂着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
被拉开的神明默默无言，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要说些什么呢？他不知道，他还在想……
他那片黑色的内心世界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已然习以为常。
可为什么他的皮肤会紧紧的收缩，整个人在颤抖，背部有凉凉的汗水渗出……
他感觉到额头下方有一块东西热了起来，牙齿不知道为什么咬的紧紧的，这种感觉很奇特，人被殴打的案例他听过了很多，可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贱民！滚开！”
不知道怎的，他的齿间吐出了四个字。
……这是以神明的名义，降下神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