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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转机
原本是三人背靠篝火,呈犄角之势防守,张晋突然脱离队伍,跑去拯救楚伶月,让流民钻了空子。
小婢珠儿也被拖走,摁到地上,扒肠剖肚,两腿扑腾了几下陷入痉挛,很快就被疯狂的流民弄死吃掉了。
其他人一看守不住,举着火把左冲右突,跟流民乱战,跳虎杀红了眼,谁也顾不得救,猛力劈砍,背着油桶往外面冲。
赵仙琅大喊张晋。
喊了没回应,焦急的几乎要落泪,想起张晋平时的劝诫,哭什么,憋回去,连忙抹了眼泪,翻身上马,骑着小黑在混乱的人群中打转。
普通战马陷入此种混战局面,十有八九被扑倒吃掉,小黑性子暴烈,加上张晋训导有方,载着赵仙琅勇猛前冲,遇到流民,扬起前蹄踩过去,后面若是有人追,绕个弯,尥蹶子,把追赶的流民踹出去三四丈远,如此威武,流民不敢招惹,赵仙琅才得以脱身。
纵马狂奔一阵,抬头打量,荒凉的平原被一望无际的黑暗裹挟,篝火灭了,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阵阵惨叫,心中悲戚惊惶,既担心张晋的安危,又害怕吃人的流民追来,木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忽然,远处蹄声隆隆,似有骑兵赶来。
也不知是敌是友。
赵仙琅牵着缰绳不敢吱声,生怕遇到金兵,可她坐在马上,黑暗中的身影十分清晰,骑兵很快就顺着惨叫声赶来了。
打头一位彪悍武夫勒住马缰喝道:“谁人在此,报上名来!”
赵仙琅支支吾吾的谎称:“我,我是张晋·…
“放你娘的鸟屁,张监正素来干脆利索,哪有这娘们儿音调,你是谁,为何冒充张监正?”
赵仙琅定睛细看,忽然醒悟过来,这是八字军的援兵,又惊又喜的喊道:“你是王贵吗?”
王贵是岳飞的相州老乡,和田大牛一起投奔八字军,田大牛上次随军营救官家,腿部感染,幸而张晋用鱼腥草消炎,捡回半条命,腿瘸了之后在山寨里当伙夫。
王贵武艺出众,追随岳飞当亲随,岳飞与张晋交好,因此王贵也跟他们几个熟络起来。
此番前来是因为岳飞担心他们出事,特意调拨了属下追赶增援。
看到是那个经常在马场里转悠的瘦小马倌,王贵忙问:“张监正在哪,怎不见他人?”
“饿疯了的流民在吃人···不知在哪啊。”
点燃火把,顺着赵仙琅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数百流民在附近流窜,王贵带领骑兵驱逐流民。
黑暗中难以辨识,流民只听蹄声隆隆,以为官军大部队路过,分了嘴边食物,作鸟兽散。
没入远处的树林不见。
然后王贵带人寻找,在荒村的断壁残垣中发现了张晋,他护着楚伶月躲在墙角下拼杀,已然浑身浴血,朴刀撑着地大喘粗气。
这可把王贵吓坏了,因为来之前岳飞说,张监正谋略过人,不动武吃不了亏,嘱咐他一路保护张晋安全。
没想到刚见面就险些闹出人命,慌忙下马搀扶。
张晋勉强一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刚才拼杀太猛,累的脱力了,这些流民真想生吃了我啊。”
王贵上下摸了摸,确定他没受大伤才松了口气:“你走的太急了,岳大哥没跟你说吗,河东南路一带要防的不是金兵,而是流民。”
“说是说了,我哪知道这么严重。”
太行山的流民可以靠山吃山,不至于发疯,河东南路平原千里,被金兵烧杀劫掠,粮食家产烧光抢绝,百姓已经被逼上绝路,丧失人性,争相烹煮,易子而食的惨剧每天都在上演。
张晋感慨之余,更多的是无奈,就像跳虎说的,金兵还没有杀几个,居然要死在同族的嘴下,太荒唐了!
稍微歇息片刻,挪开身子,露出藏在身后的楚伶月。
楚伶月衣衫破烂,面色惊惶,满是污秽的娟秀小脸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明明已经脱险了,还揪着张晋的后衣襟不肯撒手。
安慰几句,乘坐王贵的战马回去。
百余名山寨义军在四周驻守,重新点燃篝
火,火光映出一具只剩腰腿的残躯,上半身被饥饿的流民切碎拖走了。
腰腿穿了一条青绸裆裤,脚蹬云头红绣鞋,楚伶月立刻认出那是从十岁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使唤丫头珠儿。
或许是这一路的见闻太过惨烈,看到珠儿的残躯,楚伶月已经哭不出来了,瘫坐在地上,怔怔的望着只剩半截的珠儿出神。
张晋从她身旁走过,扫了眼珠儿,环顾四周,忽然听到唏律律的响鼻,小黑驮着赵仙琅从暗处走来,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因为救楚伶月,把赵仙琅弄丢了,那就赔大发了,还好这丫头机灵,知道骑着小黑逃跑。
所有人汇合,万幸他这边没什么损失,人都还在,跳虎背着豆油杀出去,豆油也没洒。
回看楚伶月这边,伤亡就很严重了。
楚伶月的胳膊被咬了一口,珠儿死了,驴死了,驴车遭劫,银两细软和干粮全被流民抢光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张晋忽然想起少个人,忙问:“宗颖哪去了?”
记得让他看守篝火,篝火灭了,就没有看见他。
所有人都摇头,楚伶月怔怔的出神,问话没反应,想来问了也白问,便组织人手寻找。
天亮之后,平原地势一览无余,王贵带来的一百义军散开寻找,很快就发现了宗颖。
“那位公子快不行了。”王贵回来时肃然道。
张晋心头一紧,不会吧,宗泽的儿子值得结交,不能死在这里,连忙催促王贵带路。
只见宗颖倒在不远处的树林外,浑身伤口,喷溅的鲜血洒的到处都是,一只耳朵在几丈远的地方。
托起身子一瞧,宗颖腹腔敞开,一条胳膊只剩骨头,喉头血肉模糊,布满牙印,伤势严重到无法施救。
张晋托着他的后背,轻轻呼唤。
他缓缓睁开眼苦涩一笑,喷着血沫子咳嗽:“我父亲·…乃是当朝名将,我却死在流民手中……”
眼看他落得这般惨状,张晋喟然道:“是我没有狠下心提前带你们走,我大意了。”
“不怪你,我太……蠢了,父亲责备的对。”
这是宗泽最小的儿子,除此之外,宗泽再没有子嗣了,比宗颖年长的都已经战死沙场。
宗泽若是知道自己最后的子嗣,竟被饥饿的流民啃食而死,不知会作何感想。
“张兄。”宗颖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抓住张晋的衣袖:“张兄见识不凡,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去邓州寻觅毒疮药,父亲他····”话没说完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