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由之重

车库的防爆门在身后闭合时，老鬼正用液压钳给吉姆Ⅲ安装新的足踝关节。他头也不回地抛来一罐冷却液：“螺母呢？她没跟你回来吗？“

我站在阴影里，任由罐子滚到脚边。

“说话。“老鬼的义肢突然卡住传动轴，液压油滴在钢板上像秒针走动。

“联邦军...在坟场...他们...“

扳手坠地的巨响惊飞了栖息在钢架上的机械壁虎。老鬼转身的速度快得不似老人，义肢五指张开又攥紧，关节处喷出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表情。我等着他揪住我的衣领，等着他质问为什么活着回来的是我，可最终他只弯腰捡起扳手，在裤腿上擦了擦。

“芯片呢？“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通风管里挤出来的。

我把染血的神经芯片放在工作台上，螺母的指纹还留在凹槽里。老鬼用义肢拈起芯片对着灯光，液压油混着血水顺着刻痕流下来，在桌面汇成小小的湖泊。

海莉雅从吉姆的驾驶舱探出头，脸上沾着神经导线的绝缘胶。她看看老鬼僵直的背影，又看看我脚边打翻的冷却液，突然抓着吊索滑下来。

“我去准备耦合器。“她抓起工具包快步走向仓库深处，马尾辫扫过螺母常坐的工作台，碰倒了插着野菊花的机油瓶。

老鬼把芯片嵌进主板，全息屏蓝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深如沟壑。“她最后...痛苦吗？“

我盯着墙上螺母用焊枪画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吉姆机甲举着啤酒杯。“枪法很准。“指甲抠进掌心的旧伤，“应该没受苦。“

义肢突然砸在钢板上，吊灯突然亮起，照亮老鬼通红的眼眶，他抓起半瓶威士忌灌了一口

火苗舔舐着螺母的涂鸦，把吉姆手里的啤酒杯烧成焦黑色。我想起她塞给我芯片时颤抖的手指，想起军徽坠入弹孔时的“叮“声。

“是我的错。“冷却液漫过鞋底，“如果我没提议去坟场...“

老鬼突然抓住我肩膀，义肢的温度透过布料灼烧皮肤。“听着小子，在废墟场，每个零件都标着价码。“威士忌的气息喷在我脸上，“螺母选的价码是自由，不是你的愧疚。“

海莉雅抱着耦合器回来时，我们正沉默地拆卸吉姆的头部装甲。

摇滚乐不合时宜的从电台中响起，打破了寂静

“传动轴歪了0.3毫米。“她戳着我后背，“你想让吉姆走路像喝醉的鹅？“

我机械地调整校准仪。定位螺丝突然滑下，扳手砸在脚背上都没觉出疼。

“够了！“海莉雅抢过液压钳，拆开我装反的神经接头，“你在地球学的机甲美容？“

老鬼咳嗽一声：“让小子歇会儿吧。“

“歇到联邦军杀上门？“她扯下我缠着绷带的手，露出被芯片边缘割破的掌心，“看看这个！螺母用命换来的东西，不是给你当忏悔道具的！“

摇滚乐跳到最狂暴的段落，主唱嘶吼着“在钢铁坟墓里开花“。我突然抓起喷枪烧熔装歪的传动轴，飞溅的焊渣烫穿防护服。“满意了？“火星在衣服上灼出空洞，“要不要把神经管线也烧了祭奠她？“

耳光来得比焊枪还烫。海莉雅的手还悬在半空，工具间的空气被抽成真空。

“你以为眼泪能泡软联邦的枪管？“她指着墙上新画的涂鸦——老鬼给螺母的墓碑设计图，“你现在这副模样，比射穿她眉心的子弹更侮辱人！“

海莉雅抓起工具包砸在控制台上，五颜六色的自制工具叮铃咣啷散落满地。“之所以她会抢着去最危险的坟场！是因为她相信这台破铜烂铁...“她踹了一脚吉姆的膝关节，“真能改变什么！“

“联邦军...都这样吗？，看到标识就开枪，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我低头看着滚到脚边的扳手。

“也行是宇宙居民真的低人一等吧，百年纷争，谁又说的清呢？”老鬼仿佛自言自语。

我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勋章，绶带上绣着“为宇宙和平而战“。那些擦得锃亮的金属牌，是不是也浸泡着类似的故事？

午夜时分，殖民地的模拟月光透过穹顶裂缝，在吉姆的独眼上投下十字光斑。海莉雅蜷在螺母的吊床上翻维修日志，我对着神经链路发呆。老鬼的鼾声从角落传来，混着威士忌酒瓶滚动的声响。

当第一缕人造阳光刺破防爆门时，吉姆Ⅲ的神经链路突然接通。独眼监视器亮起蓝光的瞬间，老鬼珍藏的收音机自动跳转到螺母最爱的频道。沙哑的女声在车库流淌：

“......现在播放点播歌曲，来自废墟场的匿名点播人。他说要把这首歌送给永远在笑的机械师姑娘，愿她的扳手在星河中永不生锈......“

老鬼的义肢停在半空，海莉雅咬断了连接线。我们沉默地听着重金属摇滚震落墙灰，螺母的涂鸦在声波中簌簌颤抖。当主唱嘶吼到“在齿轮间种植玫瑰“时，吉姆的机械臂突然同步挥动，精准地接住了老鬼掉落的威士忌瓶。

“校准成功了。“我擦掉显示屏上的泪渍，螺母的笑容在数据流中一闪而过。

海莉雅把神经芯片推进卡槽，突然握住我颤抖的手：“她赌你能让吉姆跳舞。“

“赌注是什么？“

“你赢了，就给她刻块最浮夸的墓碑。“她敲了敲驾驶舱壁，“输了就在坟场开一辈子机甲奶昔店。“

老鬼举起酒瓶浇在吉姆的足踝上，威士忌渗进传动轴缝隙：“敬废墟场最后一个笑话。“

我们谁都没哭。螺母最讨厌眼泪，她说那会腐蚀精密零件。当吉姆终于踉跄着迈出第一步时，防爆门外隐约传来联邦巡逻队的引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