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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福福
昨夜的雨淅淅沥沥了一整座城市,麻雀吵醒黎明时,窗前笼起了薄薄的雾。
低低的天空是潮湿的,麻雀的羽毛是潮湿的,水泥地是潮湿的,菜市场里摆在地上的蔬菜是潮湿的,万物都是潮湿的,在世间行走着,安序珩的头发也变得潮湿了。
我提醒他回去要把头发擦干,他却弯下腰,拉上了我外套的拉链,“我没事,倒是你,别着凉了。今天想吃什么菜?”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菜市口,卖菜的大叔大婶热情地招呼我们。
“来啦!今天买点豆芽菜啊?新鲜的呢,专门给你们留的!喂,老李!割点肉给孩子们呐!”
安序珩笑得温柔和煦,他自如地同长辈拉家常、和商家有来有回地砍价,从不与他人脸红,难怪大人们都喜欢他。
而我却不擅长这些,通常只是跟在安序珩身后,当他问“想吃什么”的时候从琳琅满目的菜品中选出几样来;当叔叔婶婶看见我的时候,笑着打招呼以表礼貌,偶尔回答类似“多大了”“在哪上学”这样的问题,仅此而已。
自大山来,我从小孤僻成性,寡言少语,不熟识的长辈对我多有说教,同龄人亦是避之不及,我便学着挂上笑脸,摸索总结出所谓的“社交法则”。我自以为处理起简单的人际关系来,已是得心应手,但在安序珩面前,我好像越来越懒了。
“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但冷脸的样子也实在可爱,我能捏捏么?”
安序珩不问原因,也不求我转变,只是自顾自快速捏了捏我的脸颊,然后逃也似的收回手。因为我不会同意,他明知故问,甚至拿准了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这点小小的“冒犯”,只会让我微微皱起鼻子,并不真心生气。
买完菜,我们刚走出菜市口,转角遇见了一位老人靠着墙席地而坐,面前的一张化肥袋子卷着袋口,再看几只毛茸茸的小狗从中钻出头来、乖巧着呜呜咽咽地叫着。
“呦,这土狗可乖的,还能看家。小姑娘要不要带一只?便宜滴,小伙子,帮小女友看看?”
老人抽着烟招呼路过的我们,但他似乎把我们当成了早恋的学生,这让我心里皱巴巴的。
“她是我妹妹。”安序珩习惯性替我解围,他在几只小狗前蹲下来,微笑着问价。
“哦哦,原来是兄妹呀,长相确实有几分相似!”老人带着歉意说,“这几只是家里母狗生的,我人老了实在没力气养,但你们放心好了,这几只都是没病的。我这一早刚开张,你们要是喜欢,20一只带走!”
安序珩抬起头看向身侧的我,指了指袋子里的小狗,说:“喜欢哪只?”
“我不要。”我小声说着,错开他的眼神。暗自腹诽:自己都养不好,还养狗呢。
“可是我想要啊,好妹妹,答应我吧,给我挑一只带回家,好不好?”
他仰起头,用那张正经又好看的脸对我笑嘻嘻地挤眉弄眼,这无异于撒娇的行为让我倒吸一口气,差点连连后退两步,连卖狗的老人都傻了半晌。
拗不过他,回家的路上,他的怀里多了一只乖巧的小狗。
到家后,安序珩拿着湿毛巾,仔仔细细地给刚抱回家的小土狗擦拭身体,这只棕毛小狗似乎只几个月大,乖巧地窝在他怀里成小小的一团,舔舐他的手心,任凭自己的毛发被搓来揉去。
我看不惯安序珩微潮的头发,便主动拿来干毛巾,他抱着小狗一齐无辜地看看我:“我现在有点抽不开手。”
“好吧,我帮你擦。”他向我低下头,我尽量用柔和的力道帮他擦拭。
于是乎,安序珩在给小狗擦毛,我在给安序珩擦头发,从高到矮构成一幅颇有些滑稽的景象。
时间好像变得很漫长,他也乖巧地没有乱动,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手指不小心蹭过发丝时,像触电般快速收回。软软的,摸起来和我的头发没什么两样。
当安序珩给小狗擦完毛发时,我也忙收回手,转身再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他偷偷弯起的嘴角。
“你说,我们给它起什么名字好呢?”安序珩问我。
小土狗似乎知道我们提到它,高兴地“汪汪”叫了两声。
我想了一会,回道:“出租屋里好像不能养狗吧?”
“呜——”它立刻蔫了半截,可怜巴巴地俯下身子,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抬起来看我。
“噗,”我没忍住轻笑出声,伸出手试着摸摸它的头,“不过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告诉房东阿姨的。”
它察觉到我的善意,慢慢钻出安序珩的怀抱,顺从地翻进我怀里。
拥抱属于你的小狗,这确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它才几个月大,这么毛乎乎的一小只,灵活地在你臂膀间蹭来蹭去,特别的温度和气味彰显着它的存在并让你安心。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深陷这份柔软的陪伴无法自拔了。
安序珩笑着看我们,眼光几度流转,似乎在进行某种莫名的联想。随后他带着点苦恼说,“看起来它很喜欢你,不过这可有点难办了。”
“难办?”
“嗯,它太依赖你的话,就不要我这个主人了,我一个人没法好好照顾它……”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我们一起养。”
“好。”他笑了,“平时它放在我这养着,你不用担心,但还请常来看它。”
我一口答应,并没有多想,只沉浸在多一个家人的喜悦中。从前的我孤独到,甚至没有一只狗作伴。
“小狗小狗,我们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我将它举起来,蹭蹭它欢快的小鼻子,“小狗,你要幸福地活下去。幸福,福福,就叫‘福福’吧,这个名字怎么样?”
安序珩停滞了两秒,他喃喃道:“非常好听的名字,一定会幸福的。”
“福福”欢快地叫了两声,很满意的样子。但声音太大,我连忙捂住它的嘴,它立刻闭了嘴,只飞快地摇着尾巴。
自那以后,我在学校时也总念叨起福福,福福有没有好好吃饭,福福有没有乱跑,福福有没有很孤单?焦怀柔说她的耳朵都听得起茧了,但我的生活确实因福福多了一份有趣的责任。
“抱歉柔柔,我这周日晚得溜福福,不能陪你去书店了。”
“抱歉柔柔,我这次假期得陪福福,它最近有点郁闷,我恐怕没时间给你辅导作业了。”
“抱歉柔柔……”
“唉!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这叫‘孩子拴住妈’!”
我不太理解这个词,但每当我到208室去找福福的时候,一看到它摇着尾巴冲向我的样子,内心就无比幸福。
——
从医院出来后,焦怀柔几乎时刻跟在我身边,形影不离。
“我要去处理公司的事务了,你也要跟着吗?”
“我跟律所请了假,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心有不忍,久久望着焦怀柔的眼睛,却只能看见她悲伤的眸子和黯淡的,我的倒影。
“你知道吗,”她伸出胳膊环抱住我,将挂满了泪痕的脸埋在我的胸口,声线抑制不住地颤,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脆弱的样子,比一年前更甚。这让我想起《梁祝》,我以为你在慢慢释怀,没想到竟是‘未化蝶时’,你要变成蝴蝶,和他一起飞走了吗?能不能留下来,就当是为了我?”
胸前的衣物被打湿,我抬起手,却只是久久半悬于空中。她想要的拥抱,作茧自缚之人没有资格给予。
她如愿跟了我好几天,有一天突然消失,又很快出现,并带来了我的狗——福福。
“你这家伙,说自己公司事务太忙,让我帮你养着,结果一养就是好几个月!现在你必须闲着好好休息,狗,我也给你带来了。”
福福老了,毛发变得粗糙,眼睛也不再清澈明亮。它慢慢走过来,蹭了蹭我的手,然后伏在我脚边。它为何如此悲伤,低低的呜咽声一次次呼唤我的名字。
焦怀柔半开玩笑地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孩子拴住妈’!你总要对狗负责吧?先说好,这次我不会再帮你养了!”
她说:“高中的时候你就总念叨着‘福福’,我当时就想,你一定会幸福的。后来你真的很幸福,看着你不用再过苦日子,总那么富足又快乐,我也就满足了。”
然后她转身钻进厨房,吵嚷着要做出天底下最丰盛的狗饭,我望着她的背影,无声地说着对不起。
福福老了,我至少应该为它养老送终。
——
[某月某日:
我想我找到解决办法了:鹤蓝桉内心强烈的自我厌恶,可以通过“被强烈地需要和坚定的选择”来化解。
简而言之,她需要肩负起独属于她的责任,一份来自更弱小者的责任,强大到足以支撑她在最空虚的时候活下去。
或许我该养只狗或猫了。]
[某月某日:
没有猜错,她真的很喜欢小狗。
亮晶晶的圆眼睛、小小的鼻子,失落自责时垂在身前的两只小手,她莫非是小狗转世?
“福福”,她给小狗取的名字,寓意着幸福。
会的,鹤蓝桉,你这么优秀又努力的一个人,一定会苦尽甘来。
面包会有的,幸福也会有的,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