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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结
整个过程,只有韦明哲在乎这些戴罪之人的想法,空印案文很快被韦元昭案上其他公文摞起,韦明哲并未被怪罪,高齐物的计策也失去了动机,韦氏多部因交通不便,依旧用着空印的文书。
韦明哲不懂,或许他从来没懂过,他做的似乎毫无意义,亦可能有意义,韦元昭却不会在乎。韦明哲仍在禁足期,这恼人的禁足现在反而使他心里有些慰藉。
庐州的雪下了十日,比预计的时间长一些,这倒使高齐物的时间紧迫了许多,原计划只是从卢氏支些钱,现在缺少的物资也要在州城采购了,好在借来的驮马力壮,应当负担的起。
计划中出行的日子,高齐物比往常起的早些,因卢照今前日要求,他才唤醒还在梦中的卢照今,等着卢照今给自己束发更衣。
卢照今套件襦裙,披着披袄,为高齐物捋正衣襟,再将衣带束好,方才开口。
“这几日虽雪停了,还是冷的很,也不见你添衣,平日穿着单薄也就罢了,这路上风吹雪打的,给你冻病了就知错了。”
“没事,我身体强健,不觉着冷,要再添衣,非得裹成个粽子了。”
“正是你这脾性,我才要紧着你穿衣,真冻坏了就我一人难过,你个没脸没皮的不当回事,到时候反过来取笑我。”
“娘子贴心,见不得我受苦。”
“你知道什么,就想看我笑话,总用这种话勾我,嘻皮笑脸,没个正形。”
卢照今拍在高齐物胸口上,又为他抚平褶皱,高齐物佯装吃痛,笑意不敛。
“雪虽踏实坚硬了好走许多,却容易打滑,州城的路也不远,你小心些,路上莫急,回来的路上行李太多就少带些,能在县里采购的就别麻烦了,安全要紧。”
“我不过去趟州城,来去不过几十里,半天的路程,你便这般忧心,我还未出门,你这唠叨样就好似深闺怨妇。”
“你这恶人,我关心你你还取笑我,冻煞你才好。”
“我知道娘子是爱我的,心里必然还是念我好。”
“这事我知道吗?”
高齐物与卢照今相处这么久,哪里还能不懂她的想法,她唠叨也只是心中热切,又没别的方式表达,只能寄在话语中,只要让卢照今明白,她的心意传达到了,她自然高兴。
高兴没一会儿,卢照今情绪没来由的低落下去,语气有些惋意。
“我嫁与你这么久,才第一次行使妻子的责任。我未为你煮过粥,未为你研过磨,束发更衣也是第一次,甚至……”
“哪里的话,更衣束发这种小事,何必劳烦娘子。”
卢照今轻摇头,看着高齐物,为他披上澜袍。
“我知道的,你总是把我当作小孩子,我每与你谈及,你都以玩笑支开话题。”
“实际上我自己也有些害怕,出嫁前虽有姑姑教过,知道这是必经之路,可到底还是怕的。”
“新婚夜你未提及,我其实暗自松了一口气,当时我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又或者你并不心悦我。”
见高齐物欲开口,卢照今将食指按在了他嘴唇上,将他按在镜前,开始为他束发。
“我虽不甚了解,但也还是知道的,男人大多都馋女人的身子。并非我自夸,姿态暂且不提,容貌我相当有自信。”
“我以为只是我们的关系不够亲近,便总找各种话题和你攀谈,你听我说我童年糗事,我听你说你往来不易,我们甚至到了眼神交流便心领神会的地步,可你还是从不提及。”
“后来,我发现你总用一种宠溺甚至是悲悯的眼神看着我,这种眼神我只在爷娘眼中看到过,我才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孩子看。”
高齐物有些慌神,卢照今的自白让他有些莫名的内疚。卢照今也不管高齐物怎么想,为他盘起长发,自顾自说着。
“当我明白你的想法的时候,我心里充满惶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心悦我,我又怎么能安心享受你的关心与宠爱。”
“所以我时常会与你亲近,探知你对我的真实想法,我发现,你也会对我有反应,你的眼神中不只是宠溺,也会有情欲。”
“说实话,刚开始我非常高兴,在你心里也是把我当一个女人看待的,而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又开始害怕了。你也一直克制自己,我知道,你自律能力一向很强,我既想你放肆一些,又害怕你不能自持。”
“后来我想,也许我们之间真有了爱,不只是因为夫妻关系,而是恋人之间的爱。我害怕,害怕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愿意打破它。我贪恋这纯粹的爱意,可我知道这终究是不健全的,一直这么下去,我们的关系越亲密,我越发纠结。”
忽然,卢照今坐在高齐物怀里,吻上了高齐物的唇。高齐物一时间愣住了,也没有抗拒。待卢照今头抬起,只见她眼角溢出泪花,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攘我吧,郎君。”
高齐物脑子嗡的一声,有些不知所措,旋即血气上涌,与卢照今抱着互啃起来。
高齐物原就馋她的身子,只是觉她年纪尚小,二人的感情亦平淡,还需培养,便搁置了。待二人逐渐亲密,这未跨过去的坎横在两人中间,反而尴尬起来,但也不强求,觉得总有一天顺其自然的跨过去了。
今天卢照今吐露心声,才让高齐物明白,卢照今也是有同样的想法的,顺其自然自然而然就没有个所以然了。
卢照今可以冲动行事,高齐物却不行。高齐物与卢照今拉开距离,撑着她的肩膀,与她四目相对。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这辈子我非你不娶了,和你说上几句话的功夫,我已经连和你生几个孩子都想好了。”
卢照今本来被打断还有些失落,突如其来的自白让她害羞起来,忙扭过头去。
“如你所说,你姿容都称得上绝色,我这种好色之徒又怎能不喜欢。可我不想我们的关系停留在这么肤浅的层次,如你认为我不心悦你,我也害怕你讨厌我,所以我一直克制着自己。”
“刚才你向我吐露心声,我既高兴又后悔,或许你对我的爱比我对你的爱更早,更真切,更热烈,只是你未发觉。而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忘了去接受,去回应你的爱意。可能我注定要辜负一个女孩热烈的爱,这份冷却的爱,我需要一生才能重新捂热。”
“所以,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噗嗤。”
卢照今被高齐物这幅模样逗笑了,泪水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我不早就是你的妻子了?”
高齐物为卢照今拭净面庞,敲了敲她的头。
“你还没回答呢。”
卢照今正欲开口,被高齐物用食指按住了嘴唇。
“气氛都被你破坏了。衣服也脏了,你得给我更衣。”
“真狡猾。”
卢照今抱着高齐物咯咯笑,心情欢快,虽这次又被高齐物岔开了话题,但两人心里的坎已经跨过去了,并不急于一时。
高齐物也舒了一口气,两人的感情已然深厚,在恋爱道路上却十分薄弱,卢照今又极敏感,还是循序渐进的好。若非卢照今自己表露心迹,两人之间的隔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破,平日的撩拨暧昧终是在心房叩开了一隙。
等高齐物穿戴好出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这时候雪都被压实了,反而比下雪时还冷,等雪化的时候只怕会更冷,高齐物记挂卢照今所说,又多加了件披风,这才往后罩房走去。
高宅后罩房为了方便下人进出,开了个小门,可将马牵进来,马车实在是太大,只能停在院外。王晁套好了马,此时正架好炭火,温暖车厢。见高齐物来,赶忙收拾妥当。高齐物听卢照今的劝,把婢女玉屏也带上了,三人准备一起赶往州城。
淮南诸道的官道多是石子路与土路参半,一下雨就坑坑洼洼,冬天天冷土冻硬了,好走很多,可下过雪的路,容易打滑,高齐物也不敢走太快,于是这路也没有好走很多。
王晁在前头驾车,高齐物与玉屏坐在烧着炭的车厢内,温暖舒适。但半天的路程,在车上也不适合看书,有些无聊,玉屏是卢照今的婢女,平日里与高齐物并不怎么交流,现下高齐物也有机会与她攀谈起来。
“玉屏同令儿与姨娘亲切,她不能回娘家,怕你想念,倒让我把你带上。”
“我自幼同小姐长大,又与小姐有亲,自然亲切。”
“哦?你还是卢氏亲族?这我倒没听令儿提起过。”
“非是卢氏亲族,我母亲与姨娘同出柳氏,又是发小,才送我来侍奉小姐,谋个生计。”
“这么说来,你与令儿还是姐妹,难怪我看你与令儿有几分相似,我还以为是相处久了,相由心生。”
“我与小姐相伴多年,无话不谈吗,想是也有几分相由心生的原因在的。”
玉屏见姑爷没什么架子,不谈什么严肃的话题,也与他调笑。
“令儿可有什么小秘密,你私下讲给我听,放心,我不告诉她。”
玉屏心中纠结,一来卢照今对高齐物亦是无话不谈,五岁尿床嫁祸给玉屏这样的事都讲过了,二来担心自己讲的话会影响姑爷对自己和小姐的看法。
“倒是有一件……”
“莫要扭捏,待到应季我请你吃樱桃。”
玉屏懒得吐槽,现在是三九天,等到夏季谁还记得这档事,净想空手套白狼。
“那时二郎被接回来探亲,我与小姐都才八岁,二郎也才十岁,当时小姐正喜欢看图话书,从图话书中得知,夫妻结合后,送子鸟会把孩子送到卷心菜地,小宝宝都是这般来的。”
“小姐与二郎关系甚好,认为是送子鸟送错了,把自己的好哥哥送到了大伯家,当时小姐也分不清鸟类,只把院中树上的斑鸠当成了送子鸟,便撺掇着二郎去掏鸟窝。”
“那日二郎不慎摔折了腿,小姐和我都挨了打,小姐更是哭了一下午。不过因这件事,二郎在府里住了半月,小姐倒是很高兴。”
“之后小姐便如同转了性,人前不胡闹了,对待课业也越发积极,不过私下里还是偷摸着玩耍,也闹出些动静,我甚至见她把卢长史给她埋的嫁妆挖出来过。”
这已经不是贪玩了,高齐物绞尽脑汁想不到一个比离经叛道更出格的词。好在卢升家教严格,卢照今也改过了,不然真不知道这混世魔王能闯什么祸。
(送子鸟是欧洲舶来品,相关描写纯属杜撰,不过按开元的时代背景还真可能有讲这故事的图书)
“大胆玉屏,居然敢卖主求荣,你可知罪?”
“?”
过河拆桥的见过,当面倒打一耙的倒是头一次见,饶是玉屏这般恭谨性子也笑出了声,配合着他演。
“奴婢知罪,堂上要如何处置奴婢。”
“等到了卢宅,向姨娘说些好听的,多给咱们挣点好处回来,这里面也少不得你的一份。”
“姑爷可是要以势欺人?我算起来依旧是卢家的人,定不能做这阴谋背主之事。”
“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
车厢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肥西至州城约摸七十里的路程,又是雪天,走的慢,高齐物等人辰时出发,天还是黑的,等进了庐州城,已是申时,天同样快黑了。旅途辛苦,舟车劳顿,高齐物路上只对付了几口胡饼,又饿又困。
卢照今劝高齐物带上玉屏,本意是让玉屏在路上照顾高齐物,谁想玉屏受不得车马颠簸,行至半道面色已菜青,又折腾了好一会儿,以至于天黑才进城。
毕竟是自己娘家,玉屏一入府就借着看望丈母的由头,入后院休息了,此时卢升下值没多久,高齐物远来是客,便在大屋中堂等着下人通传,不多时,卢升来到堂中。
卢升,字濯济,范阳卢氏从房子孙,开元二十二年登进士甲科,铨选任秘书监校书郎,天宝元年任万年县尉,期满,本该迁任中枢,为右相不喜,外放庐州长史。
卢升四十出头,身形清瘦,目光深沉,岁月在他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身姿挺拔,浑身散发着别样的活力,如秋阳威势渐敛,却依旧热烈。
高齐物见卢升进前主座,起身行礼,又在卢升示意下落座。仆婢添了几盏灯,有些晦暗的正堂明亮了不少,紧接着几盘炙肉菜蔬摆上两人案前,皆是些时珍佳肴。
“你久未拜谒,又远来舟车劳顿,应未用过饭,你我翁婿二人,同席言事,不至疏离。”
“儿为岳父送福笺,不辞幸苦。”
高齐物姿态恭谨,庐州有女婿在年关向妻家送福笺的风俗,卢升也估摸着日子早准备好了,福笺不过是个拜会卢府的由头,本意还是来求助,高齐物也有事商议。
卢升抿一口酒,皱了皱眉头,杯中酒有些凉。
卢升很欣赏高齐物的气度,又爱惜他的才华,可高齐物作为卢氏女婿,卢升更希望他能与卢氏亲近些,不过对高齐物的谦恭还是认可。
这酒虽温的有些凉,入口至少不会烫伤舌头。
“来一趟不易,这鹿肉是大蜀山猎的,不是园里养的家鹿,气血足,正适宜冬日食用。”
高齐物浅尝,味道确实鲜美,却不敢多吃,非因鹿肉壮阳补气血,大部分人食用鹿肉带来的壮阳效果实际上是对鹿肉过敏,这气血翻涌呼吸困难的感觉,不好受。
“随欧阳公求学时,尚敢大方称我一声卢兄,如今成了一家亲戚,反倒这般拘谨。”
提点卢升进士的考官是欧阳让的同期,高卢两人算起来还是平辈,不过身份地位却天差地别,一个还是乡贡,一个已是长史。卢升知道高齐物不好回应,自揭过话岔,宽慰高齐物。
“你随欧阳公致学时,我就知你有才学,将来必大有作为。如今离春闱尚有三月,时间虽紧迫,也别太过劳神,致使伤了身体还求不得大红大紫。”
“谢丈人关心,小婿也知劳逸结合的重要。”
卢升这才点头。
“你虽才识过人,却没什么经验,又是自学成才,我已打点州学,出年关即可去旁听,添些经验,有什么难题也可向正堂讨教,好过闭门造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