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独的魔鬼怀揣着幸福沉睡
太阳从空中缓缓落下，残余燃烧着的日晕带着抹腥红，像是要把天空灼穿。带起的光在天边厚厚的云层中渡成粉色，很好看。
路明非坐在天台上发呆。
他看着那逐渐褪去的残阳，轻轻吐出一口气，突然生出一阵英雄迟暮的萧瑟感。
今天下午打星际零胜六负，红点操作果然很能消磨时间，老唐那家伙也是一如既往地臭屁，婶婶的狮吼功照旧穿堂入室震耳欲聋......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
只是时间就这么一淌而过，在这个似乎跟平常毫无变化的春天里，还有三个月零四天，他就要高考了。
路明非知道自己的高中成绩不理想，所以他压根就没焦虑过这东西——谁会为了不存在的东西而感到忧心忡忡？
在学校里看着同学们为了学习茶饭不思的那股劲，他只觉得人家不愧是仕兰贵族中学的精英子弟，家里有资产，自己肯争气，跟自己这种整天混日子的水货就是不一样。
虽然他的学习成绩说不上光宗耀祖，最多算得上一塌糊涂，可他路某人——
星际打的牛逼啊！
作为天梯榜上有名的大手子，路明非已经收到了好几家俱乐部的邀请函，里面不吝赞美之词，说他路明非就是为了星际争霸而生的天才，天生的使命就是要打破棒子们在这一赛事上的黑暗笼罩，是带领国内星际走向辉煌世不二出的领袖......
这让从小到大几乎没收到过赞美的路明非很是受用，那一段时间差点没给他乐到天上去。不过最后他还是暂时拒绝了这些邀请，说自己高考临近，虽然自己很有意愿参加职业赛事，但目前还是先以学业为主。
于是他又收到了一堆赞美之声，说什么果然天才就是与众不同云云，最后又祝他高考顺利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光宗耀祖.......
路明非很是不要脸地讲这些赞美全都收下。
估计他们看到路明非的高中成绩只会觉得这家伙真是为了电竞而生的天才——他的学习成绩太干燥了，放知识海洋里都浸不透的那种。
一眼望过去，路明非好像只剩下这条路能出人头地。他似乎别无选择。
可人生总是在一瞬间就能改变。
他的学习成绩很烂，但英语还算说得过去，再加上之前随班上英语狂人靠托福的时候踩了狗屎运，拿了个不错的分数，现在又很流行出国，婶婶便一拍脑门押着他报名了国外的学校。
路明非其实对这种事情没多大热忱，可婶婶估计觉得他是个好用的小卒子，就算出不了国也能给他堂弟路鸣泽试试路。真上不了也没关系，最多复读一年。
然而一生精打细算甚至说得上刁钻刻薄的婶婶似乎走了一步臭棋，他路某人只收到一堆薄薄的感谢信......这让婶婶很是心痛。
大概是心痛每名学校那大几十美元的申请费。
不过事情的转机总是在不经意间显露。
在千篇一律的开头后，有封感谢信笔锋一转，说自己是芝加哥大学的联谊学校卡塞尔学院，在此诚邀路明非后天去面试。
见到这封信后，叔叔婶婶堂弟神情严肃地来了一次三公会审。虽然婶婶和堂弟觉得这什么卡塞尔就是个不出名骗钱的野鸡学校，但路明非决定还是去看上一看，瞅瞅是骡子还是马。
“......”
他沉默地看着夕阳被地平线吞没，少年的眸子中映着残留的日光，像是打了光的琉璃，又像是灰暗的石块。
其实路明非哪一边都不想去，无论是电子竞技俱乐部还是什么卡塞尔学院。他总是很惶恐，这种惶恐像是来自自己那好似超人般满世界飞来飞去却没见过几面的爸妈，又好像来自自己。他带着一种天生的、莫名的疏离感。
他的白烂功底就是这么练起来的。用无休无止地烂话讲自己给掩埋，好像这样就可以剥离那种莫名其妙、永远高高在上的......蔑视。
他不想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可以将自己彻底埋没的城堡。他不想做出改变，可蛮不讲理的时间推着他来到这个路口，又蛮不讲理地逼着他做出选择。
于是城堡塌落，十几年的伪装在顷刻间崩溃，他愤怒凛然又无可奈何，想要放声咆哮，却在这种逼迫下突然意识到自己要在这几个月中为未来做出选择。
路明非有些恍惚，像是一只刚从地下道里爬出刚刚来到城市的老鼠，无知且恐惧。他一直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双眼睛也属于他，从小到大，一直都这么自己盯着自己。
那种抽离开的、带着审视与评价的、永远都像是超脱本身情感的意志，正在与他真正地融为一体。
他觉得自己变了。
夕阳只留下一道道残光，夜晚的幕布盖上天穹，整个天空泛都起微醺的蓝色。
路明非捏了捏兜里的二十块钱，长出了一口气，拍拍屁股起身。
尽管后天就要去参加卡塞尔学院的面试，但事已至此，先去网吧包个夜打两把星际再说。
少年习惯性地耸肩塌腰，这让他总是带着几分猥琐的气质。略显破旧的鞋子敲在天台的水泥地上，砰砰作响，像是随着他的心跳。
路明非的脚步又踏出一步，尘埃荡起又落定，于是那种熟悉的抽离感在此刻骤然显露，一阵难以言说的眩晕冲上头颅，他停下了脚步。
“哥哥。”有人在呼喊。
路明非猛然回头，看见那残阳的余光在天空中勾勒，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整个城市的灯都亮着，却都被框在城市那坚硬的天际线中。
一道幼小的身影就背着那余光站立，站立在天台的边缘上，危险又轻盈，仿佛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
“哥哥。”他再度呼喊。
“我？”路明非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你叫我？”
“当然了，我亲爱的哥哥。”男孩就这么背对着日光，尾音颤抖，嗓音稚嫩，却流露出一种近乎千年亘古的伤悲。
路明非一阵恶寒，一种莫名的惊恐在心中膨胀，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认错人了吧......”他喃喃出语。
天边的明明只是残阳，在此刻却迸发出无尽的光与热，像是临死前的哀嚎。日光开始重新侵吞夜的暮蓝，男孩的身影一片漆黑。
在那一片漆黑之中，却有如火的金色光芒显露，这光芒甚至压过了太阳的日光！
“你醒了，我的哥哥。”男孩一步步地前进，来到了路明非的身前。
路明非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上流淌着喜悦与悲伤。
“你是......？”他的手下意识地抬起，像是要抚摸，却又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时空在路明非的眼前错乱，那明亮的日光瞬息间收拢，夜晚在顷刻间降临，清冷如水的月光洒下，两人的影子长长又长长。
莫名的记忆在此刻突入进了他的脑海，他看见面前这男孩被金色的长枪钉在教堂的墙上，而他手握长枪，正思考着拔与不拔的问题。
“你真的要醒来吗？”那钉在柱子上的男孩问他。
路明非看着自己的双手被流淌在长枪上的鲜血打红，仿若绵延千万年时光的悲伤在他的意识中冲刷，他的眼中有泪水流下。
教堂里回荡着孤独，路明非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在极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疼痛让他怒吼，吼声像是火焰般灼烧起整个教堂，他就此燃烧起来。
钉在墙上的男孩的脸上勾起笑容，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在这炽热的教堂中荡起青铜钟般的轰鸣。
“哥哥！”男孩哈哈大笑，“你要救我出去吗？”
“你是要......吃我了吗？”
路明非的怒吼戛然而止，过了半响，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眸中的金色光芒古奥玄妙，带着君王的威严......与疲倦。
“那我会很孤独的。”他出声，声音铿锵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血腥气的粗糙感。
“我们要一起走。”
“一起走。”
他握紧那华丽的长枪，“我们一起......重回王座！”
他放声咆哮，长枪颤动，巨大的叹息声响起回荡在这世间。
“真棒！”男孩的眼中也燃烧起金色，“这才是......我的哥哥啊！”
他低头看着那怒吼的路明非，看着被缓缓拔出的长枪，抬起了自己手指，轻轻点在了路明非的眉心。
“可是现在太早了，哥哥。”他的声音轻柔，“太早了。”
“我们终会重聚，在世界的尽头，在太古的王座。”
男孩的手指缓缓凝出一滴血液，慢慢地浸入了路明非的眉心。
“再见。”他用力将他推走。
路明非瞪大了双眼，想要重新抓稳，脚下却在此刻塌陷，他在深渊中沉没。
“路明泽！”他大吼，“路鸣泽！”
一切都在坍塌，路鸣泽看着那逐渐将周围全都吞没的深渊，看着路明非在深渊中消失不见。
男孩的脸上带起笑，他缓缓地闭上了眼，像是死亡，像是沉眠。
在孤独的房间，魔鬼怀着短暂的幸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