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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只愿她喜乐安康
盛铭绪推开办公室的门,带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的紧张和期待,门开了,那个粉衫白裙的小姑娘还坐在原位,翻看着手上的书。夏天衣衫轻薄,露出了一截藕臂和脚踝,白净纤弱,像个出淤泥不染的小荷仙儿。
盛铭绪边进门边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挂在衣架上,天气越来越热了,他最近都只穿衬衫西裤了,多一件背心都要热出一脑门子汗,领带什么的更是摘了不想碰。他把衬衫袖子翻到手肘,露出线条坚实有力的手臂,抽走钟灵毓已经看入了迷的书。
“别看啦!我都饿了!”
“饿了你可以吃这个嘛!我刚看到柯林斯表哥拜访贝内特家呢!唉哟,这表哥虚有其表夸夸其谈,贝内特夫人也能硬撮合他和伊丽莎白?”钟灵毓不肯撒手,嘴上还嘀嘀咕咕,“真是乱点鸳鸯谱!那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嘛?”
盛铭绪摸不着头脑,吃啥?这里有啥能让他吃的?目光扫到办公桌上的那个饭缸子,嘴唇抿了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有人来过了?”
“对啊,一位护士小姐送来的,说你知道的。”钟灵毓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终于把眼睛从书上挪开去看盛铭绪,表情控诉:“我本来以为你们医院不管饭才来找你的,可你们这儿不是有么?咱们还出去做什么?就在这儿吃吧,今天又是大晴天,热死了!”
盛铭绪无奈地挠挠鬓角,叹了一口气,这姑娘是一点关窍都没开!亏他还紧张了一下,正想理由解释呢。
“我们医院也就供两个素菜一个汤,味道跟白水一样淡,能装得满三层的饭缸吗?”
“就你这个傻妞,人家说什么你都信!”
钟灵毓想反驳,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来回瞪着盛铭绪和那个饭缸子,盛铭绪被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笑了,轻轻拍了她脑门一下,“下次记住了,别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又看那个杵着碍他眼的饭缸子,“这个等会儿咱们出去的时候还回去就行。”
虽然脑门这一下一点不疼,但钟灵毓还是觉得不忿,“那又不是给我的,我怎么拒绝啊?”姑娘自己没发觉,这话说得像是在拈酸吃醋一样。
盛铭绪憋着笑给她出主意,“就说我交代你的,不许收!”
钟灵毓看着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她做贼似的左看右看,低声问他:“该不会是那位护士小姐对你有好感,怕你吃不惯医院的饭菜,自己准备了午饭来关照你的吧?”
脑门上又挨了一记,这次盛铭绪可不是轻飘飘的“抚摸”,一个脑瓜崩弹走姑娘的胡言乱语,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那你就更不能收了,我的清白也是清白!你是我这边的,你得帮我守住了!”
钟灵毓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捏着拳头锤他,“这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那我请你吃饭行不行?”盛铭绪咧着嘴角问她。
还是要出去啊?钟灵毓不舍地看向桌上那本《傲慢与偏见》,“我还没看完呢...”
盛铭绪长臂一伸拿着书举过头顶,“现在这是我的书质,不吃中饭就不给你看了!”
这人!钟灵毓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走吧!幼稚鬼!”
“说谁幼稚呢?小古董?”
“谁拿书当人质谁幼稚!”
“我这叫不拘小节!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哟~洋墨水喝了这么多年,你还知道姜太公呢?”
“小瞧我了吧?我留洋前也是正经上过几年私塾的!读书不好能送出国吗?”
“那请问博学多才的盛先生,伊丽莎白最后和谁在一起啦?达西先生还是宾利先生?还是有别的绅士?”
“你都知道大结局了,书还能看下去嘛?”
“能啊,要是个悲剧我就不看了!看得人难受!”
“是达西先生,他是傲慢,伊丽莎白小姐是偏见,对应着书名呢!”
“我也觉得!可是达西先生还是存在在书里就好了,真有这么个人站在面前,我一定绕着他走!”
“这是何解啊?”
“长得俊、有钱又有地位还痴情,那是个金饽饽啊!”
“这还不好?多完美的一个人啊!”
“可是他瞧不起伊丽莎白的家人呢,他只是喜欢伊丽莎白这个人,却不能接纳她的家庭,他俩从一开始就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钟灵毓拧着眉,“这一点他不如宾利先生,虽然软弱但是脾气好啊,能包容别人。”
“你想得可真远,故事到他们结婚就结束了!”盛铭绪笑她。
钟灵毓摇头晃脑,“哎,他们是自由恋爱,虽然这样的感情很动人,可是结婚后的故事才令人深思呢!门当户对,齐大非偶这些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你想得悲观了些,达西先生意志坚定,伊丽莎白聪慧剔透,只要两人心在一处,一些旁人的矛盾不会影响有情人厮守。”盛铭绪不赞同道。
“真希望是这样!”钟灵毓叹了口气,逗乐了盛铭绪,“你瞧瞧你,只是一个故事罢了,你还叹气起来了!”
“如果你遇到了自己的达西先生,会怎么办?”盛铭绪看着身旁的小姑娘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我啊,当然是想尽一切办法和他在一起啦!互相喜欢的人怎么能忍受分开呢?”钟灵毓昂首挺胸,像个骄傲的小孔雀。
“你这又不怕和达西先生的婚后矛盾啦?”盛铭绪觉得胸口那一处,绵软的塌陷了一大块。
“那是伊丽莎白的问题,不是我的!”钟灵毓咯咯笑,“我只是小小梧县水乡的一个小女子,哪里能认识那种金光闪闪的大人物呢?普通人的一生,除了生离死别,哪有什么天大的事?”
盛铭绪心中五味杂陈,丛束轩说得还真准!若是他还是尚海盛家的四公子盛铭绪,他与她真的注定无缘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盛铭绪都不知道该怨怼还是庆幸,这奇妙又难以言喻的“缘分”。
今天的午饭没去松鹤楼,换了另一家老字号,钟灵毓十分喜欢他家的汤包,她用瓷勺盛着汤包,没急着吸溜小汤包里的肉汤,在包子褶上咬开一个小洞,又拿了一把勺子舀了一点醋倒进小洞里,鼓着腮帮子朝汤包吹了两口气催它快点凉下来,便一勺子把汤包整个塞进了嘴里。
汤汁鲜甜浓醇,皮肉软糯弹牙,肉汁溢在嘴边,黏稠地要将两片唇瓣都粘在一起!
满足地吃下一个汤包,又要夹下一个。瞥见盛铭绪没动作,她伸回来的筷子又转了个方向,把汤包放进了盛铭绪的碗里,“你吃啊!你家是尚海的,总不能没吃过小笼汤包吧?”
“我家祖籍在豫省呢,小时候在祖宅住着的祖父母身边,在尚海也就住了四五年,都不记得自己吃没吃过了。”盛铭绪学着她的样子也在汤包褶子上啃洞。
钟灵毓帮他舀了一勺醋浇进去,忍不住提醒他:“当心烫!”
被这般照顾的盛铭绪简直心花怒放,他尽全力表现得平静自持,不容自己在小姑娘面前失态。吃了一个汤包,香醋给滚烫的肉汁降了温,还中和了肉汁的油腻,清爽鲜甜!
他十分捧场地点头夸赞,“真好吃!肉汁和醋香相得益彰!你怎么想出来这种吃法的?我以后也这么吃了!”
说着又给她碗里夹了一个。
钟灵毓得意一笑,“那是!我都在他家吃了多少年了!再过几个月螃蟹上市了,我们再来吃蟹粉汤包,那个才叫鲜掉眉毛呢!”
“到时候我们去吃全蟹宴吧?什么蒸蟹、醉蟹、炒蟹、蟹粉豆腐、蟹黄面咱们一次性吃个遍!”盛铭绪细数着有关蟹的菜肴。
“那你直接来我家吃!我家每年都会在园子里摆一桌蟹宴的,亭台曲水,月满流光,好景好酒好菜全都有了!”钟灵毓当机立断提出邀请,“还能在池子里放花灯,可漂亮了!”
耶!盛铭绪心里比划,面上神色认真,“那我可就等着了,你不许忘了啊!”
一顿简单的中饭也吃得欢快而满足,下午医院里还有工作没时间再陪她,盛铭绪只好交待了又交待,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知道啦!我去见过黛馨姐姐就回家了!”钟灵毓嫌他啰嗦,盛铭绪气她不解风情,揪了一下她的辫子大步离开,“明天中午见!”
钟灵毓朝着他背影怒道,“你下次再揪我头发我就不去了!”
——
李家住的是小洋楼,能跟丛家结亲,家里也是颇有财力的大户。
自从退婚后,李黛馨就不大爱出门,一是委婉拒绝父母让她出去相亲,二是确实没什么心情出门。所以整日闷在家里,收集整理带回来的各种书籍文稿,她准备将这些医药专业的内容都翻译成中文,在国内出版。
钟灵毓进门时,她正伏在书桌上奋笔疾书,屋里堆满了书本纸张。
“黛馨姐姐!”
“灵儿!你怎么来了?”李黛馨惊喜的放下笔,迎她进门。
“我来陪你聊天解闷呢!你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怕你在家蹲地发霉。”钟灵毓嗔道。
李黛馨一脸了然的神色,“是找我陪你聊天解闷的吧?”
钟灵毓厚着脸皮嘿嘿笑,她伸头去看书桌,都是蚂蚁爬一样的英文字,她一个都看不懂!
“姐你在家做学问呢?我会不会打扰你啊?”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来我正好放松放松!”李黛馨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欧式的茶具典雅华丽,钟灵毓捧着茶杯闻了闻味道,“姐你爱喝红茶呢?我更喜欢绿茶。”
“来~再加点奶,加块糖!”李黛馨捧着奶壶给她加料,“这是洋人的喝法,你试试看?”
钟灵毓一脸新奇地喝了一口,咂咂嘴,半晌儿才咂摸出一句“洋人吃不了细糠!”
逗得李黛馨咯咯直笑,钟灵毓一脸严肃,“又加奶又加糖的,茶味儿都被败了。”
“你呀这是没喝惯!这个不如我在香港喝到的味道好!他们往茶里加淡奶和炼乳,称为奶茶!配上点心,那才叫好吃呢!”李黛馨描述着。
钟灵毓一脸向往,两个人就着吃食和风俗说了半天的话,钟灵毓才道:“黛馨姐,盛大哥现在就在梧县呢,你见过他吗?”
“咦,他还在梧县吗?他前阵子来过一次,跟我说了下阿轩的事就走了,怎么劝都不肯留下来吃顿饭。”李黛馨疑惑道,“我以为他只是来梧县停留几天又回尚海了,怎么还留在这儿了呢?”
“他说他离家出走了!现在在咱们县医院工作呢!”钟灵毓又抿了一口茶,别说,还真咂摸出来了一点不同的风味,加了奶的茶水更醇厚丝滑了。
“他这么跟你说的?”李黛馨摸不着头脑。
钟灵毓点头,“对啊,我还去医院找过他呢,每天都有手术,忙得很!”
她眨巴着大眼睛低声道:“我问他是不是逃婚出来的,他还不承认!”
李黛馨被逗得又是一阵咯咯笑,笑完还是要帮无辜风评被害的人正名,“他虽然恣意随性,但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逃婚这种事闹出来对女方也不好,他应该不会这么轻率的!”
“那也难保是不是心有所属,不甘心被安排婚姻了呢!”李黛馨思维发散,忍不住猜测。
哟~还真有内情啊?钟灵毓眼睛都亮了,速速讲来!想听!
“我跟你说啊,他在美国有女朋友的!他俩...”
钟灵毓在李黛馨那里玩闹了半下午,和李黛馨约好了下次再见就溜溜达达回家了。
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嘀嘀咕咕,晚饭时也不见人出来。
钟父问妻子,“囡囡今天怎么了?饭都不吃了?”
钟母正在盛汤,闻言看了丈夫一眼,“她躲房间里用功读书呢,晚饭让小喜给她送了,饿不着。”
钟父瞅了瞅外面的天色,这太阳也没打东边落下啊,“她又不考科举,怎么好好的突然开始用功读书了?”
“你以为她为什么躲在房里用功呢?读的又不是家里书房摆着的圣贤书!”钟母把汤碗搁在丈夫手边,自己开始夹菜吃,“她说要学洋文,正在认字儿呢!”
“胡闹!简直是胡闹!好好的圣贤书不看学这些洋鬼子玩意儿!”钟父下意识就有怒气,“就你惯着她!让她整天在外面疯玩!这心都玩野了!”
每日都要问女儿钱够不够花的是谁?到底谁惯着了?钟母瞥他一眼,钟父略显心虚,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咱们家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还是读些孔孟之道才是正理,夫人你晚上好好说说她。”
钟母不搭腔,钟父喋喋不休,“眼看着姑娘大了,该相看起人家了,不然留来留去留成仇了可怎么办?”
这话说动了钟母,她优雅地拾着帕子拭嘴,面露忧色,“我也想过找媒婆去问问,可咱们家这不是不大好说嘛,既要儿郎出挑稳重,又要人家在咱们跟前生活,跟入赘就差了个名分,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搭腔。”
“总不能就图把姑娘嫁出去,招个不三不四的浑人进来,女儿怎么办?我们老两口怎么办?那我宁愿养她一辈子,只要我女儿健康平安就成!”
“这是菩萨恩赐的孩子,早在怀着她的时候我们就许了愿的,不求她延续香火,光耀门楣,能一辈子喜乐安康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哪能忘了跟菩萨许的愿?再说,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我怎么会指望她在这兵荒马乱的乱世出门闯荡光耀门楣?”钟父忍不住拍桌。
“那你闹什么脾气呢?女儿学个洋文怎么了?如今洋人遍地跑,去哪儿都是大爷,你能栓得住洋人还是能栓得住女儿?她只要不学坏,学什么我都支持!”钟母表明态度。
“你!慈母多败儿!等她哪天学个忤逆不孝倒反天罡的混账模样出来你别来找我哭!”钟父冷哼一声,埋头吃饭。
“你想得可真多,等咱俩真能活到那时候再说吧!”钟母慢悠悠地回他,钟父气得瞪着眼,钟母全当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