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卫来了

大卫正在公司的样品室转悠，竹制品部的业务员小戴正兴奋地给他介绍着各种产品的特点。苏小菲先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发现大卫绷着脸，看不出喜忧，只是随着小戴的介绍漠然地翻看着样品。

大卫偶尔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看天花板，她就知道这小子现在很失落。她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就招呼了一声，朝他们走去。

大卫看到苏小菲，眼里放出了光，目光里满含喜悦和幸福，就像孩子找到了妈妈。苏小菲的虚荣心顿时膨胀到了极限。正在热火朝天介绍样品的小戴抬头看到她，脸色马上就变了，介绍戛然而止，扭头就走，连招呼都不跟大卫打一个。

大卫显然不在意这些，他跟苏小菲打招呼，跟她握手，没等她说话，他就说他是路过这儿，所以来看看，但是……

大卫不往下说了。苏小菲知道他在吊她的胃口，故意不理他。

大卫说：“你不问，我就不说了。”

苏小菲说：“好，我问你，但是什么？”

大卫狡黠地眨了下眼，说：“您的态度不够诚恳。”

苏小菲突然想到了陈娜，心情陡然暗淡。她说：“对不起大卫，我今天心情不好。我的一个朋友自杀了，我刚从那儿赶过来。”

大卫很惊讶地瞪大了眼珠子，张大了嘴巴：“自杀？天啊！她怎么能这样！对不起，菲。”

苏小菲调整了一下情绪说：“没事，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我的意思是我们得尽快结束工作，我还要去帮忙料理后事。希望你谅解。”

大卫说：“哦，那你忙吧。我今天来，就是送个样品给你，别的以后再说。”

大卫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地毯彩稿，苏小菲草草看了看，是一张很经典的稿子。她把彩稿放好，说：“大卫，真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陪你了。”

大卫有些失望，但是显得很理解，他说：“没事，是我打扰你了。这样吧，你先忙，晚上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苏小菲有些惊讶。大卫很少请她吃饭。客户来，都是她管饭的，这似乎是不成文的规矩。上次他来三天，苏小菲管了他六顿饭，总共花了一万多块钱，心疼得苏小菲嘴歪鼻子斜。虽然公司报销，但是费用是跟利润和年终奖紧密挂钩的。那时候，苏小菲就在心里想，这个大卫真是抠门，吃这么多天饭，也不主动结一次账，一点儿绅士风度都没有。她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热火朝天，这小子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吃饱了，还提出来要玩，让她领着去上海去福建，说是去看工厂。那不扯淡吗？谁跑那么远找工厂？省内的各种厂一脚就能踹出十个，那么远的工厂谁会去跟单？

苏小菲说：“大卫，我恐怕没时间跟你一起吃饭。我朋友……”

大卫脸色凝重起来，打断她的话说：“不，今天晚上我有事情谈，你一定要来。”

苏小菲看他非常认真的样子，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就像今天，她如果不来，损失的是自己。客户是上帝啊，是自己惹不起的。

她只好说：“那好吧，你定个时间，告诉我地点，到时候我过来。”

大卫绷着的脸马上松开了，说：“谢谢你，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苏小菲赶紧找车，让司机把大卫送到宾馆。自己收拾了一下，刚要走，电话响了，是老公赵德海的电话。赵德海是她的大学同学，同系不同级，上学时也不认识；但是，毕业后都到了省外贸系统，也算是同事了。

赵德海昨天带着客户下了工厂，苏小菲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着。这些年外贸不太好做，赵德海做一种船上用的笤帚，这种笤帚生产比较简单，但是原材料不好弄，原材料是一种墨西哥高粱，这种高粱秸秆硬，弹性大，每家工厂都对原材料产地严格保密，算是资源稀缺性行业。给赵德海供货的这家工厂老板是个典型的大老粗，做工粗糙，不讲究质量，给赵德海搞砸了好几个单子。

苏小菲问他：“验货顺利吗？”

赵德海说：“不顺利，工厂做的笤帚质量很差，烦死我了。”

苏小菲说：“陈娜自杀了。”

赵德海好长时间没说话。即便是隔着电话，苏小菲也能感觉到赵德海身边空气的抖动。

隔了好一会儿，赵德海才说：“哦。”

苏小菲知道，赵德海不是冷淡，而是心情太复杂、太惊愕，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竟然没有问她为什么自杀，怎么自杀的，很显然，赵德海被这个消息震蒙了。

她还是告诉了他：“她是从碧海酒店跳下来的，十八层。”

那边还是没声音，苏小菲听了一会儿电流的滋滋声，说：“好了。我挂了啊。”

她清楚赵德海的心情。他是追过陈娜的，发疯似的追过，但是陈娜对他没感觉。现在想起来，苏小菲都感觉有些好笑。

当初陈娜在模特队受训，教练脑子发热，带着一帮穿着比基尼的模特在海边沙滩赤脚练猫步，吸引了大批民众围观，赵德海是围观者之一。

他是受经理之命，到别的公司送发票的。人家在那边等着发票给他们付账，赵德海却让满目的春色挡住了脚步。一直到经理打电话催他，赵德海才想起自己的任务。赵德海被经理狠骂了一顿，也记住了那个有着天使一般面容的女孩儿。

后来他打听到了陈娜的电话和工作单位，对她开始了猛烈地追求。最夸张的是他听说陈娜喜欢吃福山的糖葫芦，竟然骑着电动车来回四十多公里，去给她买糖葫芦。买了还见不着陈娜的面，只能托演艺公司看门的大爷捎给她。这样捎了三个多月的糖葫芦，他才见了陈娜一面。陈娜不是高傲，也不是有什么远大理想，就是单纯不想谈恋爱。

那次见面，是苏小菲陪她去的。

陈娜小公主般出众，不谙世事，她对赵德海说：“你别送糖葫芦给我吃了，我现在不喜欢吃糖葫芦了。”

赵德海穿着假名牌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听陈娜这么说，赵德海竟然兴奋了，问：“那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去给你买。”

陈娜笑了，说：“你买的任何东西，我都不想吃。”

赵德海不屈不挠，说：“那我们做朋友吧。”

陈娜说：“我现在训练忙，也没时间交朋友。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因为你，我们教练都训我了。”

说完，她拉着苏小菲就走，留下赵德海独自愣在那儿。

苏小菲感觉这个男孩不错，还算有风度。虽然他发型弄得太板正了，跟三十年代上海奶油小生似的。

苏小菲能顺利到省外贸公司上班，还是陈娜的父亲帮忙找的关系。后来，她去参加广交会，算是正儿八经地认识了赵德海。赵德海头发有些乱，人也不那么精神，但是很干练，正在跟老外介绍他的产品。苏小菲看到他头顶的省外贸公司的门头，才知道他竟然也是外贸系统的，并且英语还真不错，起码比当时她的英语要好。

她拿了他一张名片，知道了他叫赵德海。

陈娜从始至终都没把赵德海放在心上，赵德海也再没来骚扰她。陈娜觉得这个人还不是太赖皮，苏小菲却知道，这个痴情的赵德海常来陈娜上班的演艺公司门口转悠，只是为了能看她一眼。

她是他的女神。从始至终，哪怕是在女神频繁换男友的时期，她依然是他心目中不可玷污的天使。苏小菲心理阴暗的时候，觉得陈娜一直呆在她老公心里太不公平。陈娜是天使，清纯的时候谁不是天使啊。你陈娜不过是拒绝了凡夫俗子赵德海的求爱，反而完美无缺了，成了断臂维纳斯了，这不是扯淡吗？她在赵德海面前，用最刻薄的字眼损害陈娜的形象。现在的陈娜虽说不是人尽可夫，却是前男友多多，她说的也都是事实。不过这确实有点不够君子作风。当初赵德海跟她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他就说，陈娜在他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当时她觉得自己以后实实在在的是他的妻子，陈娜在赵德海心中不过是个偶像。偶像是什么，不过一张纸片而已，没有实际意义。她没想到后来自己竟动心思了，扯得大旗呼呼响，非要占领陈娜在老公心中的位置。

陈娜是美若天仙，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嫁人了还没有生育，还跟老公闹别扭，跟我们俗人一样，也喜欢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翻着过去的恶心事儿。最后，还假装看破红尘，换男朋友跟换衣服一样频繁。把这样的人当作女神，不是有病是什么？

赵德海却把自己的偶像守护得跟宝贝似的，就是不允许她打破陈娜的形象。赵德海跟气愤难平的苏小菲吵了好几次，苏小菲终于疲乏了。跟一个不可救药的人讲道理，不是典型的对牛弹琴吗？

现在女神以这样与众不同的方式去了天堂，完美地结束了她的俗世之旅。赵德海应该是悲伤还是欣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