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兰旭峰
2058年7月1号。
轿车碾过兰家大院的门槛石，兰旭峰的额头撞在车窗沿。他透过雨痕斑驳的玻璃，看见主楼屋檐下挂着二十七盏白灯笼，最中间那盏写着“英魂长存”，被风吹得打转。
管家老周打开车门：
“留意脚下，请随我来。”
兰旭峰佝偻着背钻出车门，青砖缝里钻出的蒲公英粘在他裤脚。两个扫落叶的女佣突然背过身去。
管家挡住男孩的视线：
“李嫂，带他去二楼。”
穿靛蓝短褂的妇人从回廊转出来，领着兰旭峰往楼梯走。
“小祖宗，别踩脏了地毯！”
她拍了拍围裙上沾着的灰尘。
穿过阶梯，兰旭峰一路数着楼梯的级数。
“这是您的房间。”
李嫂打开二楼最深处的房间木门，房里的霉味里混着线香味，
“浴室在里间，衣服在床上。”
“旧衣服给我。”
两位年轻的女佣背过身去，声音像晒干的玉米叶般沙哑。
兰旭峰把打着补丁的内衫塞过去时，听见布料撕裂的脆响——女佣用银剪刀将衣物绞成碎片扔进火盆，跳动的火舌映得瓷砖上的兰花纹忽明忽暗。
“磨蹭什么呢？”
张妈突然闯进浴室，
“哟，这背脊骨歪得......”
她抓起浴球狠狠擦他隆起的肩胛：
“跟后厨腌的歪脖黄瓜似的！”
男孩套上绣着金线兰花的绸缎睡衣时，领口总是从畸形的右肩滑落。镜子里突然出现管家老周的身影：
“老爷在餐厅等候。”
餐厅的鸡翅木八仙桌摆了九道菜肴，兰庭旭的象牙筷敲在景泰蓝釉碗上：
“坐你父亲常坐的位置。”
兰旭峰盯着太师椅上搭的披风，唐雪凝忽然掩嘴轻笑：
“爸，您看这孩子，像是孙猴子套了件锦斓袈裟。”
兰岚从绣墩上滑下来：
“哥哥吃这个！”
她踮脚往兰旭峰碗里夹翡翠虾饺，唐雪凝的银箸突然横劈过来：
“岚儿，脏东西可不能乱喂。”
“这是父亲最爱吃的......”
兰岚的珍珠头花掉进汤碗，溅起的水珠落在兰庭旭的袖章上。老人突然暴喝：
“安静！”
唐雪凝用绢帕轻拭唇角：
“爸，明天《民族日报》要来拍家族合照......”
她眼尾扫过兰旭峰扭曲的肩线，
“咱家又不是马戏团，总不好让人看三花脸扮关公。”
兰庭旭的汤匙在瓷盅里搅出漩涡：
“明日让裁缝给他做件立领族装。”
老人鹰隼般的目光刺向孙子，
“兰林的儿子，骨头再歪也得站直了。”
“爷爷，哥哥的背是受伤了吗？”
兰岚突然伸手去摸，兰旭峰猛地后仰撞翻旁边的酸枝木圆凳。
唐雪凝指尖绕着孝带冷笑：
“他那是天蓬元帅下凡...”
深夜，二楼房间。
兰旭峰数着墙上的《百子图》——第九十七个放风筝的孩童，线轴缠在柏树枝上。
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户，照着他崎岖的背影，他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茶盏碎裂声。
“......非要让这残疾登报？”
唐雪凝的嗓音像淬毒的银针，
“您没瞧见他抓饭的样儿？活脱脱饿鬼道里爬出来的！”
兰庭旭的拐杖跺得梁柱震响：
“下月议会重选动力装甲部队士官长席位，兰家必须有个男丁捧着烈士牌位！”
兰旭峰把脸埋进绣花枕，听着屋外的风声......
第二天清晨。
兰旭峰在床上惊醒，智能恒温系统把室温调到26℃。他盯着床头柜的全息相框——那是兰林穿着战斗服的标准像，勋章在肩上闪着蓝光。
相框突然切换成唐雪凝的留言：「七点到餐厅用早餐，别让媒体拍到邋遢样。」
走廊的仿古灯自动亮起柔光，他数着墙面木雕板走向楼梯口。两个正在擦拭壁炉的女佣突然噤声，其中一人用吸尘器挡住他畸形的右肩胛：
“小少爷当心台阶。”
男孩下来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在餐厅就坐，兰旭峰刚碰到红木椅，座椅突然自动升高十公分——他的下巴勉强够到骨瓷碗边缘。
“爸，您看这椅子升降系统多贴心。”
唐雪凝抚着孕肚坐下，
“就像给残疾人士特制的...”
兰庭旭的电子烟喷出白雾：
“吃完早餐你们俩一起去书房学白族史。”
老人调出光屏上的日程表，
“下午三点要拍新闻照。”
兰旭峰用仿古铜勺搅着粥，突然听见唐雪凝轻笑：
“爸，您看他拿勺子的手势——活像机甲兵握操纵杆。”
她颈间的珍珠项链映着窗外折射的光，
“到底是没受过正规教养。”
“母亲教过我餐桌礼仪。”
兰旭峰突然出声，声音生猛有力，整间餐厅的空气突然凝固。
兰岚踢了踢他的椅腿：
“哥哥一会我带你去看爸爸的动力装甲库！”
“岚儿！不准去那些辐射区...”
她突然按住腹部，
“张妈，看着岚儿别让她到处乱跑。”
书房里飘着檀香，陈秘书的光笔划过白族地图：
“你爷爷的爷爷在黑水战役时...”
兰旭峰突然打断：
“地图上白族的领土比现在要大很多。”
智能窗帘突然降下半截，陈秘书的光笔在地图上打颤：
“夫人给您准备了新衣服，下午拍照要穿。”
更衣室的智能镜面映出定制西装，右肩部位填充着记忆海绵。兰旭峰盯着镜中扭曲的人影，听见门外飘来议论：
“...真该给他装个仿生肩胛...”
“夫人说媒体会处理成正常图像...”
下午三点记者和摄影师团队准时到达，庭院里已经架设好摄影设备，兰庭旭用龙头手杖戳他后腰：
“挺直！”
兰旭峰感觉右肩胛骨要刺破皮肤时，闪光灯亮起。
唐雪凝的肌肉自动调节笑容弧度：
“爸，您说这孩子怕不是兰林在火星捡的陨石？”
她抚摸着孕肚，
“粗粝硌手，偏要摆进水晶柜。”
晚餐过后暴雨突至，窗外炸开球形闪电。
雷声碾过屋顶时，门缝溜进一缕暖黄的光——兰岚偷偷跑到兰旭峰房间，把一本书递了过来。
“今天下午刚送到的，我猜你一定会喜欢...”
她眨着明亮的眼睛。
兰旭峰蜷在鹅绒被里，盯着封面烫金字体《机甲战斗手册》和黑豹剪影：
“我不懂这些...”
“你看这段！”
兰岚赤脚跳上床，翻到折角的那页。纸页上是手绘的黑豹冲锋图，铅笔注释潦草地写着：
“赤岭峡谷突围战，士官长兰林单机掩护十二台知鸟2号撤退。”
她指尖点着画面里扬起的风雪：
“那天风雪比屋顶还高，爸爸让黑豹挡在受伤的勇士前面。”
突然模仿机甲挥剑的动作，
“热能剑这么一扫，整片冰川都烧红了！”
兰旭峰的被子滑下半截：
“后来呢？”
“黄族的炮弹打穿了黑豹的左腿！”
兰岚突然压低声音，
“爸爸的右臂被黑族的人斩断了，他用左臂刺穿了13名敌人的装甲！”
她翻开下一页速写，机甲残躯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书里说黑豹断腿的地方，后来开出了雪莲花。”
雨点砸在窗框上，兰岚把手册塞进他怀里：
“爸爸说黑豹不是杀人机器，是守护者。”
她忽然摸了摸自己颈间的星形吊坠，
“就像妈妈留给我的这个...”
兰旭峰的手指抚过书页裂痕：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有黑豹的眼睛。”
兰岚跳下床，脚丫子在地板印出小水印，她走到门口又转身看着兰旭峰：
“那天在追悼会上，你盯着爸爸的机甲模型看——和他在黑豹机甲测试房的眼神一模一样。”
兰岚走后，男孩翻开下一页，纸页上印刷着兰林遒劲的笔迹：“真正的战士不为勋章而战，为身后的人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