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幕 白日梦尽头
“妈的！走路不长眼睛啊！”有人在黑暗中暴躁地大喊。
真烦！有什么事不能等我睡醒再说？
“醒醒！醒醒！”那个人又在他耳边喊。
周围的声音十分杂乱，议论声、鸣笛声......无数的声音和灯光把他围在中央，搞得他脑子天旋地转。
真烦真烦真烦！别吵了！都散了好么！我要睡觉！
“你没事吧......我给你叫救护车，我给你叫救护车......你再撑会......”那个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像他马上要死了一样。
我没事我没事！别吵了......晚安。
他忽然想起来了，他有事！有事！他还要上班！谢谢啊！
可他发现自己怎么都开不了口，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氤氲在四周，他觉得好困，睁不开眼睛，就连身体也无法动弹。
不，不，不对，意识濒临沉寂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他没有赖床。闹钟响起的那一刻他艰难起身，清醒后他的速度风卷残云，完成了洗漱马上飞去上班。
寒冷的清晨，风雨中细雪飘向大地。
他在路边的小摊买了温暖的豆浆和油条......耳边传来Cecile Corbel空灵的歌声，是从他的耳机里传来的，他常年都戴着。他抄着手，望向马路对面的一对情侣，他们挽着手有说有笑。她迷离地看向他，嘟着嘴作势要亲吻，男孩温柔地笑了，轻轻地吻女孩的额头。
因为听着歌的缘故所以时间会变得很快，红绿灯马上就变绿了，但抬脚之后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在做梦，这里没有男孩也没有女孩，红绿灯也是模糊的幻影。
他睡得很香很安稳，这么多年了这是最好的一觉。
他忽然有些难过，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记了，但他困地眼皮都睁不开，那个呼喊他的声音也渐渐变小。
忽然间朦胧的、耀眼的纯白色扑面而来，仿佛黎明时分的朝霞，阳光从云朵间的缝隙透过来，照亮他的眼睛。他的瞳孔收缩了，仿佛全身触电的机器一样意外重启。他终于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伸了个懒腰，骨骼摩擦传来清脆的响声。
“醒了？”黑暗中传来的声音，脱离了虚幻，重新置身于现实。
林三睁开眼睛，对上了声音主人的眼神。他穿着黑色的方格子西装，红色的领带，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林三，像猫看自己的猎物，眼里满是戏谑。
他的声音富有中年人独有的磁性，陌生环境下让林三既有防备也有庆幸，至少能问问这是哪。
林三和男人中间隔着一个古铜色的石桌，四周都是石英白，看不到灯在哪却很亮，房间很宽敞，望不到墙壁，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林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请问你是？”
“您忠诚的助理，负责记录你的信息。”西装男晃了晃手里的文件，“登记成册。”
“什么意思？”
“您刚刚晕倒了。”他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中的钢笔，“所以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必要的问题，以便对您的情况有个更好的了解。可以配合一下吗？”
“你问吧。”林三点点头。
“姓名。”
“林三。”
“性别。”
“你看我像女的吗？”林三扶额。
“这是规定流程，我也没办法。”西装男耸耸肩，“好了我们继续，耐心点。“
西装男问了许多问题都与晕倒无关，比如“您小学的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有意思的事？”“什么时候开始对异性有好感？”“您这辈子觉得孤独吗？”。虽然西装男把大量的时间花在这些无意义的问题上，但还好林三的耐心并没有就此达到警戒线。
问答的时间过得很快，如同白驹过隙，层层叠叠的白云悠游翻转，不应该存在的清风吹拂，林三只是短暂愣神一会，话题就结束了。
“好，最后一个问题，你的死因。”西装男看起来一本正经地，像是完全确信了他的死亡。
林三微微诧异，隐约也觉得自己死了，来这里之前那个噩梦一样的声音让他有点相信西装男的话。可之前西装男明明说自己晕倒了才需要配合他完成问话，现在却突然说他死了。他的脑海里好似凭空出现一个谜团，等着他解开。
“我死了？你在逗我吗？我死了你面前是什么？”
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仿佛又变得正常了，像是什么力量偷走了他对时间的感知，又在此时把感知还给他。
“喔，不太确定自己怎么死的啊。”西装男皱眉，自顾自地说，“看看死前回放就知道了。”
西装男用钢笔轻轻敲响石桌，咚咚的声音仿佛从他的脑海里响起，幽幽地传遍了每一个器官。
他忽然感觉脑子变得轻松了，一团骨瓷般泛着冷光的光球毫无征兆地自眉心挣脱。
西装男伸出右手，纯白色的手套触碰光球，一瞬间，记忆如同幻灯片一样快速闪回在他的脑海里，就花了不到0.1秒的时间，仿佛把他的整个人生又经历了一遍。
最后他看见记忆中的那条马路，对街的情侣依旧恩爱，绿灯亮起的那一刻他抬脚前进，突然一声刺耳的鸣笛声响起，一辆奥迪飞速撞击他，让他飞出足足有数十米。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衣服，在地上形成了血泊，简直惨不忍睹。
“没错，你是被车撞死了。”西装男用笔窸窸窣窣地记录着，听起来好似西装男也看到了他的记忆。
真不可思议。
“我对你的记录完成了，轮到你为我记录了。”西装男整齐地整理好手里的文件，淡淡地说，“接下来我准备投胎成一头抹香鲸，而你的工作就是帮我把那些经历记录成册。”
“什么？接替你的位置？记录一头抹香鲸？”林三满是疑惑。
“没错，我们是阴阳相生的，如今你死了我就该活着。”西装男一本正经地说，“而死掉的人的任务就是记录活着的人的人生，直到另一个轮回。”
“你在说什么梦话？我们现在是共享一台电脑，玩你一条命我一条命的冒险小游戏吗？”林三大喊。他想起小时候去网吧没有钱，只能蹭自己同学的网费，一人一条命非常公平。
“这真是个形象的比喻。”西装男笑笑，“不过你的回合结束了，现在轮到我操作电脑。”
“我真的死了吗？”林三还是想再问问。
“你看到的记忆还不能够证明吗？”西装男冷笑。
西装男邪魅地笑着看他，让他觉得心里有点发毛。原来他真的死了吗？原来西装男和自己是这种关系吗？他死了就轮到西装男登场，接替他那悲惨牛马的人生。他相信如果是西装男的话一定可以活得很精彩，他的眼神里充满自信。可他也有必须活着的理由，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的遗憾多的数都数不清，他还没好好给父母养老，也没有活出个人样，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还没来得及和晏雪说我爱你......他好想她，所以他不能这么草率地死亡，他要争取活下来的机会，他想活着，活着才能再见她一面。
“等等！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活着！你就是想把我关在这里！”林三站起身大喊，他的双手撑住石桌，紧盯着西装男的双眼，“我还有事情没做！我不能接替你的位置！我不能留在这里！”
他终于明白这个说不清的怪异是什么了，他的人类思维被禁锢了，内心变的异常平静，这种改变让他忽略了时间的流速，感受不到孤独，也忘记了身为人类极致的情感。
“为什么要执着于那边的世界呢？”西装男叹气，“那边的世界没什么好的对不对？你只有痛苦和不甘心，在这里你不会难过的，只需要等下一个轮回，等我回来，你就可以重新投胎成自己想要的身份。你可以选择成为一个富二代，不用工作，不用为生活奔波，出生就拥有别人努力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财富。”
他也认为自己的人生很悲催，很想逃离这样的人生，如果是富二代就好了，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真诱人的条件啊，可他没法下定决心。因为他的人生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啊，他这么草率地就死了，妈妈一定会很难过的，她会在夜里偷偷抹眼泪，怪自己没让他过上好的生活。妈妈其实只是个很能吃苦的女生，到他死的时候还在吃苦，什么福都没享过，他说死就死了，留妈妈一个人。
他遗传了妈妈为人着想的品质，不愿自己死亡成为父母的伤害。更因为......他放不下晏雪。
林三摇摇头：“那就来不及了，我的父母早就老死了，我的女孩也嫁人了，我还不一定记得现在的一切，我还是我吗？”
“求你了，给我一个机会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即使那边的世界很痛苦夜依旧留恋？”西装男叹了口气，“我想你应该试试记录者的权与力。”
西装男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林三的眼中如同漩涡流转，眨眼他就和西装男互换了位置，一条十分简洁的指令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命令他去记录所看到的一切。
林三只是心念一动，就窥探到了这个房间发生的所有事，这是一个广角的视野，窥视着......西装男。
他忽然明白了，接替他的工作就拥有了比肩神明的权柄，而西装男就沦为了普通人，他需要时刻记录一条抹香鲸的生活，直至抹香鲸死亡。
西装男抬起手打了第二个响指，漩涡一样的旋转再次出现，林三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林三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他长舒一口气，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坐在西装男的位置上时，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刻在脑海里的只有身为神明的职责。
他曾经希望自己变得麻木，失去感受情感的能力，但真的失去后，却发现那种感觉很可怕，像是拥有权柄的机器，只会执行设定好的二进制代码。
“星屑坠入尘寰的时辰已至，潮汐正退往第七重永恒。锈蚀的命轮啃噬银链，待月光吞尽昨日之茧......”西装男幽幽地说，“我们没时间了，你还是想回那边的世界吗？”
“想！只要能让我回去什么都跟你换！”林三激动地说，“只要我有！我一定给你！”
他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好多话没来得及说......他要回去，他不能留在这里。
“好吧好吧。我当然会帮你，就像你帮我一样。”西装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笑了笑，好像毫不在意。
“为什么？”林三疑惑地问。
“没有时间了，哥哥。”西装男微微一笑，他的脸忽然变得很稚嫩。
清脆的响指声再次响起，整个房间都在旋转，黑暗突然遍布了整个房间，温度忽然缓缓升高，身心都感受到了温暖，像在妈妈怀里那样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