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绘笔破晓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林夏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22:47。她摸过桌角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杯底凝结成黏稠的漩涡。落地窗外，CBD的霓虹灯穿透雨幕，将玻璃映成流淌的彩色河流。

电梯间飘来潮湿的水汽，蓝白条纹雨衣的身影正在关闭的电梯门后一闪而过。林夏按下下行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十分钟前接到的外卖电话里，那个清冽的男声说餐品放在前台。

保温袋上凝结的水珠洇湿了台面，红烧牛肉面的香气混着雨水的腥涩。她突然注意到袋口夹着的便利贴，铅笔绘制的简笔画小人正抱着膝盖坐在月亮上，旁边写着：“雨天路滑，小心地面积水。“

这是本周第三次收到带画的便利贴。上周三的宫保鸡丁饭附赠打伞的熊猫，周五的皮蛋瘦肉粥旁画着戴围巾的太阳。林夏把便利贴揭下来夹进笔记本，油墨在纸页间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松节油味道。

暴雨在周五傍晚准时降临。林夏站在26层的落地窗前，看着城市在雨帘中扭曲成莫奈的油画。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外卖-陈先生“。

“您的外卖到了。“背景音里雨声轰鸣，对方的声音像是浸透了水汽，“需要送上来吗？“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浓重的湿气扑面而来。蓝白雨衣滴滴答答淌着水，外卖员摘下头盔时，额发上的水珠正顺着喉结滑进衣领。林夏注意到他左手拎着外卖箱，右手却紧紧护着另一个银色保温箱。

“您的外卖。“他递过餐盒时，林夏看见他虎口处沾染的靛蓝色颜料。保温箱突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在空旷的办公楼里格外清晰。

“那是...“林夏的视线落在箱体边缘露出的亚麻布一角。

年轻的外卖员手指蓦地收紧，喉结滚动两下：“是画具。“

暴雨将城市浇成巨大的水族箱，林夏抱膝坐在旋转椅上，看着陈默将保温箱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松节油的味道在空气中漫开，绷好的画布上还留着未完成的街景，钴蓝色油彩凝固在东方明珠的尖顶。

“美院油画系毕业的。“陈默用美工刀削着炭笔，刀锋刮过笔尖的声音沙沙作响，“白天送外卖，晚上在便利店值夜班，凌晨四点去外滩写生。“他说这些时神色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林夏的指尖抚过画布上斑驳的纹理：“为什么不去画廊？“

“去年冬天在M50办过联展。“陈默将调色板上的群青与钛白混合，“开展当天接到房东电话，说房租要涨30%。“他忽然笑起来，眼角漾出细纹，“那天我骑着电动车穿过苏州河，画箱在后座哐当哐当响，像在敲打什么节拍。“

茶水间的微波炉发出叮的脆响，林夏把加热的饭团掰成两半。陈默接过去时，她看见他小指侧面的茧子，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印记。

“你呢？“陈默用铅笔在餐巾纸上勾线，“天天加班到深夜的设计师，梦想是什么？“

旋转椅突然停止转动。林夏望着玻璃上蜿蜒的雨痕，想起大学时期藏在抽屉里的时装设计稿，那些夸张的廓形与流动的线条，最终都被锁进了出租屋的储物柜。

“我的毕业设计叫《囚徒》。“她伸手触碰冰凉的水雾，“用光纤面料模拟电子镣铐，结果导师说'不够商业化'。“指甲在玻璃上划出长长的水痕，“现在每天做保健品广告图，最常用的字体是微软雅黑。“

陈默忽然站起身，银色保温箱在灯光下泛起冷光。他抽出一管朱红色颜料挤在调色板上：“敢不敢逃个班？“

暴雨中的南京西路宛如海底隧道，陈默的电动车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惊散了霓虹灯的倒影。林夏裹着陈默的备用雨衣，怀里抱着那个银色保温箱。箱体随着颠簸不断叩击她的肋骨，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外滩防汛墙前，陈默支起画架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他往林夏手里塞了支油画笔：“来，给这个牢笼开扇窗。“

江风裹着雨丝扑在脸上，林夏的笔尖悬在画布上方颤抖。远处陆家嘴的摩天楼群在雨中模糊了棱角，像无数柄生锈的剑直插云霄。她突然用力抹上一笔孔雀蓝，接着是炽热的橙红，颜料顺着雨水在画布上肆意横流。

陈默的笑声混在风雨里：“对！就这样！“他抓起刮刀在画布上划出凌厉的痕迹，“看见那团乌云了吗？把它想象成困住你的甲方！“

东方渐白时，防汛墙上已经立着七幅画。晨跑的人经过时频频侧目，有个戴贝雷帽的老外掏出钱包要买其中那幅《暴雨中的金茂大厦》。陈默把钞票塞进林夏口袋：“看，你的第一桶金。“

黄浦江泛起铁灰色的波光，陈默正在收拾画具。林夏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明天...还能来送外卖吗？“

年轻的外卖员扬起沾着颜料的眉毛，从保温箱底层抽出一本速写本。泛黄的纸页间滑落一张便利贴，戴着手铐的时装模特正昂首走在T台上，旁边写着：“囚鸟终将啄破铁笼。“

“其实我每天...“他的耳尖在晨曦中微微发红，“都特意抢你们公司的配送单。“

江面掠过一群白鹭，翅膀拍碎了这个潮湿的秘密。林夏握紧掌心的便利贴，听见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了一下。城市正在苏醒，而某些沉睡的东西，似乎也在这雨后的晨光中悄然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