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入堂逢霜,志心犹暖
朱漆大门在冯云志面前訇然中开时,檐角垂下的灯笼恰好被风吹得摇晃。
光影交错间,他看见三十七双眼睛从玄铁打造的兵器架上转过来,那些正在擦拭刀剑的手都顿住了。
“这就是打伤张师兄的泥腿子?“细碎的议论声像沾了冰碴子,在演武场鎏金地砖上磕出清脆回响。
冯云志攥紧半块青铜令,指腹抚过令身残缺的饕餮纹——昨夜这凶兽的独目还在月光下泛着血光,此刻却温顺地蛰伏在他掌心。
李教头拎着新酒葫芦踱进学堂时,正看见少年单薄的身影陷在人群刻意空出的圆圈里。
有弟子“不小心“踢翻了铜炉,滚烫的炭星子溅在冯云志麻布裤脚,他却弯腰将炭块拾回炉中,起身时连衣摆焦痕都抚得平整。
“今日讲《伏虎劲》第三重变化。“教头的声音震得梁上冰棱簌簌坠落,他仰头灌了口酒,浑浊眼底却映着冯云志挺直的脊梁。
当琥珀色酒液顺着胡须滴落时,竟在地面凝成半幅残缺的星象图,与昨日雪水勾勒的阵法隐隐呼应。
后排突然传来竹简坠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咳嗽与跺脚声。
冯云志笔尖悬在《武经注疏》上微微发颤,墨汁在“气贯百会“的注解处晕开豆大的污渍。
他闭眼默念晨起劈柴时自创的呼吸法,却听见左侧传来窃笑:“野狗学人捧书册,当心啃了满嘴纸屑。“
日暮时分,物资房的青铜鼎蒸腾着药香。
冯云志排在队伍最末,看管事弟子将鎏金盒装的淬骨丹挨个分发。
轮到他时,对方突然“哎呀“一声打翻玉瓶,五颗灰扑扑的丹丸滚进鼎足缝隙。
“冯师弟可要接稳了。“那弟子抛来开裂的陶罐,罐底沉淀的丹渣还沾着鼠爪印。
冯云志伸手去接,腕间突然窜起灼痛——肩头火云疤红得像要滴血,而罐中丹渣竟无风自动,在他掌心聚成微型的北斗阵。
回住处时路过西偏院,冯云志望见顾瑶正在梅树下捡拾冰晶。
少女颈间项链突然发出清越颤音,七颗冰坠齐刷刷转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慌忙退进阴影,却见自己踩过的雪地上,消融的水痕正沿着地砖纹路蜿蜒,渐渐拼出与柴房剑阵相似的星轨。
夜风卷着冰碴拍打窗纸时,冯云志对着半块青铜令发呆。
残缺的饕餮纹在月光下缓缓蠕动,令身内部传来极轻的嗡鸣,像是某种沉睡的凶兽在打呼噜。
他摸出陶罐里结块的丹渣,发现那些灰褐色颗粒正在掌心排列成《伏虎劲》缺失的第九个招式。
窗外忽然传来窸窣响动,冯云志吹灭油灯佯装入睡。
透过睫毛缝隙,他瞧见张虎的几个跟班正蹲在墙角,往他晾晒的练功服上倾倒腥臭液体。
月光照亮为首者腰间的鎏金令牌——那分明是物资房管事的标识。
少年翻身面朝墙壁,喉头泛起的苦涩比丹渣还呛人。
怀中的青铜令却突然发烫,饕餮独目闪过一丝金光,那些被弄脏的衣料下,隐约有星辉沿着污渍边缘游走,渐渐绘出半幅经脉运行图。
晨雾未散时,冯云志已踩着露水钻进后山密林。
昨夜被泼了腐鼠血的练功服在溪水里泡了半宿,此刻湿漉漉地贴在背上,随着他挥拳的动作甩出细碎冰晶。
青铜令在怀中发烫,那些沿着污渍生成的经脉图仿佛要透过布料烧进血肉。
密林深处的寒潭泛着青灰色,潭边七棵歪脖子松恰好对应北斗阵势。
冯云志掏出结块的丹渣,灰褐色的碎末在掌心突然颤动起来,被潭面升起的寒气牵引着凝成细线,钻入他腕间火云疤。
剧痛袭来时,他恍惚看见昨夜衣袍上的星辉轨迹与潭水倒映的晨光重叠,在皮肤下织出冰蓝色的经络网。
“伏虎劲第八式!“少年暴喝一声,拳风扫落松针如雨。
本该气贯百会的招式却在半途滞涩,经脉里流动的星辉突然倒灌丹田,震得他踉跄后退。
身后老松的疤结里渗出琥珀色树脂,竟与李教头葫芦里洒出的酒液一模一样。
日头西斜时,冯云志发现自己站在三丈高的冰瀑前。
昨日还能击碎磨盘大冰块的拳劲,今日竟只在冰面上留下浅白印记。
他盯着掌纹里游动的星辉,突然想起物资房弟子打翻玉瓶时,那些滚进鼎足的灰丹丸曾闪过同样的微光。
“喀嚓——“
脚下冰层毫无征兆地裂开,冯云志跌落寒潭的瞬间,怀中的青铜令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潭底沉眠的星辉如同被惊醒的鱼群,顺着他的毛孔钻入四肢百骸。
残缺的饕餮纹在令身上疯狂游走,独目射出的金光竟在潭底映出整部《伏虎劲》的心法要诀。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张虎的声音像淬了毒的箭矢,惊散了潭面聚集的星芒。
他斜倚在鎏金刀鞘上,腰间新换的玄铁令牌刻着“内堂“二字,“听说你领的淬骨丹长了霉斑?
要不要师兄赏你几颗喂狗的碎渣?“
冯云志抹去脸上的冰水,掌心的星辉突然聚成尖锥形状。
他想起晨雾里那些自动排列的丹渣,想起顾瑶项链上转动的冰坠,最后定格在昨夜月光下自动修复的经脉图。
当张虎第五次嘲笑“泥腿子配吃鼠药“时,少年突然笑了。
笑声惊飞寒鸦,冯云志踩碎冰面的动作带着奇异的韵律。
他看似笨拙的滑步恰好避开张虎踢来的碎石,扬起的水花在空中凝成北斗阵型。
当第七颗水珠坠地时,他沾着冰碴的指尖已点在张虎膻中穴三寸外——昨夜星辉绘制的图谱上,这个位置标注着“气海倒悬“。
“下次考核见。“
冯云志收回手指时,张虎的玉佩突然迸裂。
寒潭倒映着两人身影,少年破旧的衣摆下,隐约有金色星轨顺着补丁纹路流淌。
而那些被张虎踩碎的冰晶,正悄悄聚成小型的饕餮图案,独目位置恰好对着武道学堂的方向。
暮色染红松针时,冯云志蹲在柴房后的老槐树下。
他摊开浸透星辉的右手,看着掌纹里游动的光点逐渐拼出“天枢“二字。
物资房丢弃的破陶罐里,昨日收集的丹渣正在月光下发酵,冒出气泡组成残缺的星象图。
当第一颗星辰亮起时,少年将陶罐埋进树根处的阵法中心。
他褪去上衣,肩头的火云疤与青铜令的饕餮纹同时泛起红光。
夜风卷着冰晶穿过林梢,那些白日里晦涩难懂的经脉运行图,此刻在皮肤下清晰得如同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