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医玄

地铁在陆家嘴站打开门的瞬间，林夕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挤出车厢。高跟鞋踩在积水的大理石地面，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丝袜，黏腻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急诊室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

手机在包里震动第三遍时，她终于摸到滚烫的金属外壳。“方案被寰亚国际打回来了？“雨伞被狂风掀翻的刹那，总监助理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江总说十点要开紧急会议。“

林夕仰头望着国金中心玻璃幕墙上的雨痕，那些扭曲的水痕像极了心电图纸上的折线。五十六层，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的唇色。昨夜心绞痛发作时吞下的硝酸甘油还在舌底留着苦涩，此刻又在喉头泛起。

会议室冷气开得十足。当那个穿烟灰色西装的背影转过来时，林夕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暴雨夜的记忆突然侵袭——三天前的午夜，便利店暖黄灯光下，浑身湿透的男人弯腰捡起她掉落的药瓶，睫毛上的雨珠坠落在氟卡胺片的铝箔包装上。

“又见面了。“江临将咖啡杯放在会议桌中央，杯底与玻璃碰撞出清脆声响。他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腕表，秒针跳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林总监的创意就像橱窗里的假人模特，精致却感受不到心跳。“

投影仪蓝光里漂浮的PPT突然开始扭曲，林夕按住左胸。她看见江临解开西装纽扣时，内侧口袋露出半截褪色的卡通创可贴——和七年前纽约暴雪夜，那个用围巾裹住她掌心的陌生人用的一模一样。

“江总对浪漫过敏吗？“她轻笑，指尖划过提案中的婚纱设计稿，“您难道没听过，最高明的谎言都要裹着糖衣？“咖啡杯边缘沾着淡淡的口红印，是今早在静安寺那家咖啡馆，沈翊特意为她调的低因咖啡。

江临突然倾身过来，古龙水裹挟着雪松气息。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修改了七版的策划案，在某个被红笔圈出的细节停住：“就像林总监隐瞒先天性心脏病？“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后那道淡粉色疤痕，“董事会可不喜欢随时会停摆的零件。“

窗外惊雷炸响，林夕的钢笔在合同上划出长长裂痕。她终于看清他领带夹上的暗纹，是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院徽。记忆如潮水倒灌，七年前中央公园的长椅上，那个说“你的心跳声很美“的医学生，口罩上方有双琥珀色的眼睛。

茶水间的磨豆机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林夕往马克杯里扔进第四颗方糖。玻璃幕墙外，陆家嘴的霓虹在雨雾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她摸到衬衫第三颗纽扣下的疤痕，那里藏着一道十五公分长的暗红色蜈蚣。

“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2016届优秀毕业生。“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校友论坛页面显示江临的毕业照。照片里他戴着听诊器站在解剖室，背后的骨骼标本在闪光灯下泛着珍珠白。林夕突然想起昨夜心电监护仪的报警声——当江临在会议室说出“先天性心脏病“时，她的心率飙升到140次/分。

咖啡杯底磕在理石台面发出脆响。“你该休息了。“沈翊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围裙上沾着肉桂粉，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红枣茶。落地窗外的新华路梧桐在风雨中摇曳，潮湿的玻璃倒映出他们十八岁的模样。

那是高考结束的夏夜，林夕在登山队训练场摔断了安全绳。沈翊用攀岩绳在她手腕打了个双渔人结，月光下少年的手指被尼龙绳磨出血痕。“听说打七个结就能锁住灵魂。“他当时笑着说，却不知道这句话会在十年后成为谶语。

“他查到了七年前的病历。“林夕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绳结戒指，那是用当年断裂的安全绳编织的。沈翊的瞳孔突然收缩，他转身擦拭咖啡机时碰倒了焦糖罐，玻璃碎片在两人脚底炸开晶莹的银河。

便利店电子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林夕蹲在冷柜前挑选三明治，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战栗。货架尽头，江临正在翻阅《心脏外科前沿技术》，他左手小指戴着枚奇怪的金属指套，在荧光灯下泛着冷冽的银光。

暴雨拍打着自动门，林夕的雨伞骨架上还别着沈翊写的便签：“勿碰冷萃“。当她摸到包里的药盒时，江临已经站在收银台前。他腕间的沉香手串突然断裂，乌木珠子滚落在她脚边，有一颗嵌着极小的红十字珐琅徽章。

“林总监在找这个？“江临掌心里躺着硝酸甘油喷雾，金属瓶身折射出他领针的反光。放大二十倍的倒影里，有个穿灰西装的女人站在医院走廊，胸前挂着“器官捐献协调员“的工牌。

地铁从地底呼啸而过，货架上的关东煮汤汁泛起涟漪。林夕后退时撞翻了促销堆头，红色心形巧克力洒落一地。江临俯身拾起颗费列罗，金箔纸在他虎口的旧伤处闪烁：“像不像移植手术用的保存液袋？“

惊雷劈开云层的刹那，便利店陷入黑暗。林夕的尾戒勾住了江临的领带夹，哥伦比亚大学院徽在她掌心烙下滚烫的印记。应急灯亮起时，她看见他锁骨处的青黑色纹身——串数字编码，正是她七年前在纽约接受的供体心脏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