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月食之约
残阳将断龙崖染成赭红色,十三岁的姜无涯蜷坐在鹰嘴岩的裂缝间。他左耳的寂静与右耳的嘈杂形成冰火两重天——山风掠过石隙的呜咽、岩缝甲虫的窸窣,甚至三里外山溪冲刷鹅卵石的碎响,都在右耳鼓膜上炸成细密的银针。
掌心摩挲着那截骨笛残片,冰夷腿骨的寒气渗入肌肤。这是五年来第七次尝试——将残片贴近右耳,在嘈杂中剥离出特殊频率。上月满夜,他偶然发现当山魈群经过东面蛇骨林时,残片会与某种震动共鸣。
“戌时三刻,震位风弱。“
阿骨沙哑的嗓音从头顶岩架传来。他正用燧石刀在岩面刻九黎星轨,刀尖与石壁的摩擦声在姜无涯右耳里像砂轮打磨青铜。
暮色渐沉时,第一缕特殊震动终于浮现。那像是青铜铃碎片在陶罐中摇晃的细响,又似冰夷童谣尾音的震颤。姜无涯的蛇鳞纹在脖颈凸起,他循着声源挪动跛足——五年前蛇窟试炼留下的旧伤在潮湿岩面上隐隐作痛。
声源竟来自岩缝底部的蛇骨堆。上百条风干的蛇骸相互交叠,颅骨眼窝处卡着零星青铜铃碎片。当残片触及最大的蝮蛇头骨时,血玉胎记突然发烫,玉纹凝成丝线钻入蛇骨缝隙——
“咔!“
蛇骨堆底部弹出一枚石匣,匣面刻着冰夷族星月图腾。匣内铺着褪色的狼皮,皮上暗绣的刑天战斧纹路与月姬的襁褓同源!
狼皮在暮光中泛着诡异的青芒。姜无涯的指尖刚触到绣纹,右耳突然灌入断续的哼唱——那是幼时昏迷中听过的冰夷童谣!「月落星沉处,蛇母葬玉时」的调子裹着青铜铃碎片的颤音,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阿骨的燧石刀突然插入石匣缝隙:“血玉引路,星图为钥。“
刀尖挑起的狼皮下竟藏着半块石板,板上星图用蛇血混合朱砂绘制。天狼星的位置缺失三枚星点,凹槽形状与青铜铃碎片完全契合——正是五年前蛇窟困龙阵的残片!
当姜无涯将随身携带的铃片嵌入凹槽时,石板突然浮空。缺失的星点由蛇血填补,凝成完整的刑天伐蛇图。图中刑天战斧劈开的蛇腹处,浮现冰夷文字「玉髓归渊」——与月姬当年在蛇窟祭坛所见的谶语一模一样!
“戎哥当年埋玉的地方…“阿骨用燧石刀划过星图边缘,刀痕竟与断龙崖的地貌重合。姜无涯的跛足无意识摩挲岩面,蹭开的青苔下露出人工凿刻的箭头,直指东北方的老槐树林。
夜色降临时,二人摸到槐树林深处。五年前被姜无涯用硫磺炸毁的蛇傀残骸仍挂在枝头,风干的蛇皮裹着朽骨。当骨笛残片贴近最粗的槐树时,树皮突然皲裂,露出内藏的青铜板——板上星图竟与石板镜像对称!
“有人改过星位…“阿骨的燧石刀刮去铜锈,露出底下被篡改的痕迹。原本标示「刑天守玉」的冰夷文字被刮花,新刻的玄蛇图腾缠绕着天狼星。姜无涯的右耳突然捕捉到地底震动——那是青铜板下机关齿轮的锈蚀摩擦声。
血玉胎记的蛇鳞纹骤然发亮。姜无涯将骨笛残片插入青铜板缺口,玉纹顺着铜锈脉络游走。地面突然震颤,三丈外的岩堆轰然塌陷,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阶面布满蜂窝状孔洞,与五年前蛇窟祭坛的「聋耳蛊」陷阱如出一辙!
阿骨抛入火折子,火光映出阶底冰夷巫医的壁画:他们正将青铜铃碎片喂入孕妇腹中,铃舌刻着的编号「玖」在火光中泛着血光。姜无涯的右耳突然失聪三息,再恢复时,竟能清晰听到地底深处传来锁链拖曳的闷响……
月华漫过老槐树梢时,云翎的蛇形银锁缠上骨笛残片。锁链的鳞状纹路在月光下泛起青芒,与血玉胎记的蛇鳞纹形成微妙共振。姜无涯的右耳微微颤动——他听见银锁内部细如发丝的机关齿轮声,那是比山溪流水更精密的音律。
“别动。“云翎扯断三根银发,发丝如活蛇钻进笛身裂纹。残片在银锁的牵引下缓缓拼合,裂纹处渗出冰夷镇魂草的淡香。当地脉震动与月华同频时,骨笛突然发出完整的羽调——正是冰夷童谣缺失的章节!
音波掠过石阶底部的巫医壁画,岩缝中的青铜铃碎片应声悬浮。碎片在虚空拼出残缺的猎户星图,天狼星位赫然钉着三枚锁玉钉虚影。姜无涯的跛足无意识踏出七星步,血玉纹路顺着星轨游走,在石壁上烙出刑天伐蛇的图腾。
“坎位补角,离位填尾。“云翎的银锁突然绷直,锁头蛇瞳射出青光。缺失的星点被光斑填补,整幅星图突然扭曲——本该指向北极星的天枢位,竟偏移三度指向断龙崖的焚玉谷!
阿骨的燧石刀突然插入星图核心,刀尖刮出的石屑凝成冰夷文字:「白虹贯日时,玉髓归墟处」。姜无涯的右耳捕捉到地底齿轮的异响——星图补全触发了某种机关,二十步外的岩壁正在缓慢龟裂!
“后退!“云翎的银锁卷住姜无涯的腰身。岩壁轰然炸开,腐朽的木齿轮裹着青苔滚落,露出其后幽深的地宫甬道。甬道顶端的蛇母浮雕突然活化,石质蛇尾扫落簌簌灰尘——那尾鳞的刻痕竟与云翎的银锁图腾完全一致!
蛇母石像的竖瞳渗出青铜色黏液,在地面凝成「饲玉者入」的谶语。姜无涯的骨笛刚触及黏液,血玉纹路突然暴走。玉髓凝成三寸刑天斧劈向蛇瞳,却在触及石像时被反震脱手——斧刃上赫然残留着五年前蛇窟困龙钉的锈迹!
“用童谣的羽调!“云翎的银锁绞住石像脖颈。姜无涯的右耳捕捉到蛇母下颌的齿轮卡点,骨笛吹出冰夷童谣的第七转音阶。当音波震碎齿轮核心的青铜簧片时,石像的獠牙突然脱落,露出藏在舌下的星轨罗盘!
罗盘的磁针用蛇骨磨制,此刻正疯狂指向焚玉谷方向。云翎的银发垂在罗盘表面,发丝间夹杂的冰夷草药屑突然活化,凝成微缩的刑天伐蛇图——图中刑天战斧的落点,正是罗盘标注的「归墟位」!
姜无涯的跛足突然刺痛,蛇鳞纹顺着腿骨爬上膝盖。他踉跄扶住岩壁,掌心触及的冰凉纹路令他浑身僵直——那是二十年前“玉祸“死难者用指甲刻下的「快逃」二字,字痕里还嵌着干涸的青铜锈!
子夜月光垂直射入甬道时,星图罗盘突然离体飞旋。血玉纹路在虚空拼出三丈高的刑天虚影,战斧劈向地宫石门。石门表面风化的玄蛇图腾寸寸剥落,露出底层冰夷巫医绘制的《饲玉录》残章——
「月食夜,饲玉人当剜心取血,补星轨之缺」。残章末尾的冰夷花押突然活化,化作三百只青铜尸虫扑向众人!阿骨的九黎刺青离体成盾,玄鸟虚影的羽翼扇起腥风,将尸虫群逼入岩缝。
当最后一只尸虫被燧石刀钉死时,地宫深处传来锁链绷断的脆响。
地宫甬道的岩壁渗出青铜色黏液,每一步都留下胶质脚印。姜无涯的右耳捕捉到三丈外的齿轮咬合声——那是腐朽木齿轮与石轴摩擦的嘶哑呻吟。云翎的银锁扫过壁灯残油,火光照出前方交错的青铜链网,网上每处结点都悬着玄蛇族改造的冰夷符铃。
“坎位三步,避左铃。“姜无涯的骨笛指向最近符铃。铃舌的冰夷「镇魂」符文被蛇纹覆盖,此刻正随齿轮转动发出蛊惑之音。他的跛足刚踏入卦位,整张链网突然收束,三百枚符铃齐震的声浪将火折子瞬间扑灭!
黑暗中的符铃泛起青芒,铃舌射出冰碴凝成的蛇影。阿骨的燧石刀劈碎三枚符铃,残片中竟蹦出半截青铜簧片——正是五年前蛇窟困龙钉的残件!姜无涯的血玉胎记突然发烫,玉纹顺着链网脉络游走,在虚空凝出刑天伐蛇的星图残影。
“震位,羽调第七转!“云翎的银发缠住姜无涯手腕,借力将他甩向卦位。骨笛吹响的刹那,残影星图中的天狼星突然移位,对应的符铃应声炸裂。链网在声波冲击下崩解,腐朽齿轮如断齿般纷纷坠落。
甬道尽头的石门被齿轮残骸卡死,门缝渗出腥臭的蛇蜕液。姜无涯的骨笛刚触及门环,两侧岩壁突然凸起人形轮廓——二十具石傀破壁而出,手中的青铜斧刃锈蚀如锯齿,斧面刻着被玄蛇纹覆盖的冰夷族徽!
“是巫咸国的守墓傀!“云翎的银锁绞住最前排石傀的脖颈。斧刃劈落的轨迹突然扭曲,竟在半空划出蛇形弧光——玄蛇族将冰夷控傀术改造成了杀招!姜无涯的右耳骤然刺痛,他听见石傀胸腔内木齿轮的卡顿节点,如垂死者的心跳般清晰。
骨笛残片插入地面裂缝,姜无涯以跛足为轴旋身吹奏。冰夷童谣的「归墟」调在甬道内折射,声波震碎石傀关节的青铜铆钉。阿骨的燧石刀趁机挑开傀儡胸腔,扯出核心的蛇纹符纸——符纸边缘竟用血写着姜隗的巫文名讳!
“诛邪派果然在养傀!“云翎的银锁绞碎符纸。残纸在火光中蜷缩,显出一行冰夷小字:「白虹裂世日,饲玉人当殉」。最后一只石傀轰然倒地时,姜无涯的蛇鳞纹已爬上太阳穴,右耳渗出淡青色脓血。
石门在齿轮残骸的重压下缓缓开启。地宫主殿中央的青铜星轨仪早已被玄蛇族改造——天枢位的刑天斧模型被替换成蛇母雕像,蛇尾缠绕着三枚血玉碎片。姜无涯的骨笛刚触及碎片,殿顶突然降下青铜笼,笼柱刻满「饲玉人永镇」的冰夷咒文!
“用童谣的终章!“云翎的银锁刺入星轨仪基座。当姜无涯吹出冰夷调最后一音时,血玉碎片突然离体飞旋,在笼柱表面烙出刑天战斧的缺口。阿骨的燧石刀插入缺口撬动机关,笼顶坠落的瞬间,姜无涯瞥见星轨仪背面的玄蛇密文——
「观测者玖号实验场」的烙印在火光中一闪而逝。
众人逃出地宫时,月已西斜。焚玉谷方向升起诡异的青烟,烟尘中浮动的星图与地宫所见完全错位。姜无涯的右耳突然复聪三息,他听见谷底传来锁玉钉的嗡鸣,那频率与五年前蛇母祭坛的镇魂歌同源。
云翎的银锁缠紧星轨仪残片,锁面蛇瞳映出血玉胎记的异变——蛇鳞纹的末端已生出细密的冰夷符文,如星轨般向心口蔓延。
焚玉谷的断崖被月光劈成两半,地宫星图在岩壁上投下错位的虚影。姜无涯的右耳捕捉到星轨仪残片的震颤——天狼星位偏移三度,正将血玉胎记的蛇鳞纹扯向心口。云翎的银锁缠住他的手腕,锁链鳞片刮下岩粉,在虚空凝出刑天伐蛇的残缺星象。
“用我的血!“云翎割破指尖,蛇形银锁浸染鲜血后骤然绷直。血珠顺着锁链滴入星图缺口,冰夷符文突然倒流,将偏移的星位强行复位。姜无涯的右耳突然灌入青铜铃碎片的尖啸——那是二十年前“玉祸“死者的怨念,在星轨校正中化为实质的声浪!
三百枚青铜铃虚影从岩缝钻出,铃舌刻着「饲玉人永堕」的咒文。阿骨的燧石刀劈碎最近三枚虚影,残片中迸出的冰碴竟凝成姜隗的狞笑:“妖胎…星轨归位时…便是你的死期…“
姜无涯的骨笛插入星图核心,吹出冰夷童谣的终章。血玉纹路在声波中扭曲成网,将铃影尽数绞碎。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星图突然坍缩成光点,在焚玉谷上空拼出巨大的白虹贯日图腾——与第一章龟甲谶语完全重合!
虹光触及血玉胎记的刹那,姜无涯的瞳孔骤然扩张。他看见星图深处浮现姜族祭坛的虚影:十二根青铜柱接连崩塌,族人在蛇群中哀嚎,父亲姜戎的青鳞右臂被玄蛇纹吞噬……而血玉正高悬祭坛顶端,玉髓中浮着自己的倒影!
“是预言…还是回忆?“云翎的银锁突然断裂,蛇形图腾离体飞向虹光。锁链在触及白虹的瞬间碳化,灰烬中显出一行冰夷密文:「观测者编号玖,实验场清理完成」。姜无涯的右耳突然失聪,左耳却清晰听见地底传来齿轮崩坏的轰鸣——
焚玉谷地面轰然塌陷,露出深埋的青铜棺群。每具棺盖刻着刑天战斧的裂痕,裂痕末端却都被玄蛇纹覆盖。姜无涯的血玉胎记突然离体飞向主棺,玉纹钻入棺缝的刹那,整座山谷响起三百个童声的齐诵:「玉饥食父,玉渴饮母」。
主棺炸裂的冲击波将众人掀翻。棺内滚出的不是尸骸,而是九枚冰封的血玉髓——每枚核心都蜷缩着姜族婴孩的虚影!姜无涯的蛇鳞纹突然暴凸,玉纹如根须扎入冰髓,将最靠近的婴孩虚影扯向自己胸口。
云翎的断锁刺入姜无涯肩胛,剧痛令他短暂清醒。血玉髓在月光下融化,凝成新的星轨图——图中北极星位钉着姜戎的青铜战斧,斧刃已爬满玄蛇纹。星轨倒计时在岩壁显形,血珠顺着卦位流淌,最终汇成四个冰夷大字:「月圆族灭」。
阿骨的燧石刀突然插入星图倒计时,刀身燃起硫磺火焰。火光扭曲了卦位,将灭族预警延后三昼夜。姜无涯的右耳在爆炸声中彻底失聪,只剩左耳回荡着冰夷童谣的残调——那音律竟与蛇母祭坛的镇魂歌完全同频!
黎明前的焚玉谷升起青灰色雾瘴,遮掩了星图残迹。姜无涯的蛇鳞纹退至锁骨,玉髓反噬的灼痕在胸口结成冰夷花押。云翎拾起碳化的银锁残片,锁面映出地宫方向的异动——玄蛇族的黑鳞卫正如潮水般涌向山谷。
“该走了。“阿骨背起虚脱的姜无涯,燧石刀在岩面刻下九黎警示符。最后一刀落下时,符文中突然渗出青铜色黏液——那是观测者编号「玖」的烙印,在晨光中泛着不祥的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