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舞弊
张绍桢又有那种晕倒的感觉了,她再次深深吸气:“……可你已经定亲了。”
他却疑惑地皱起眉:“那又如何?我们这样的门第,还能只守着一个女人过不成?做不了妻子,那就做妾。”
绍桢深深看了他一眼,沉思良久,轻轻道:“你可要想好,会出人命的。”
他的神情更古怪了,上下打量她好一阵,倏而笑道:“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关心,连这都知道了。是从何处打听到小凤仙怀孕的消息?”
绍桢微微张大眼睛,眩晕感更重,喃喃道:“我要被你吓死了……”
“什么?”他没听清。
张绍桢却如释重负,接着便一言难尽起来:“令堂能答应你纳个戏子做妾吗?早就劝你洁身自好了,屋里几个通房丫头都不够你泻火,厉害。”
赵弘鄞不大自然:“一碗落胎药的事罢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你别学我便是了。还没回答我呢,你真有通房了?”
张绍桢也敷衍:“没有!蚊子咬了而已。”
赵弘鄞不大相信,绍桢不想被他追问,借口要去看望二娘,将他赶下了马车。
倒也不算完全是借口。她要去二娘的宅子瞧大夫。
当年她的生母秦氏病亡,临终遗言,让她认了服侍秦氏多年的侍女纪映做二娘。
纪映忠心耿耿,自此绝了成亲生子的念头,一心一意照顾张绍桢,以及打点秦氏生前一手创下的庞大家业。
绍桢被父亲接回京城后,纪映便将秦氏创立的钱庄合庆元迁至京城,在安富坊的槐花胡同买了个宅子,方便张绍桢来住。
秦氏已死,她是世上唯二知道张绍桢是姑娘的人,另一个是秦氏生前专门买来学习医术、好替张绍桢请平安脉的小男孩,叫王明镜。
“烧得这么厉害,怎么不早点回来?”王明镜探身摸了摸她的额头,一边埋怨一边凝神诊脉。
他十岁被秦氏买下,那时张绍桢才刚出生,如今他已经是个沉稳青年了,穿了件简朴的灰色道袍,清俊的脸上挂着一丝不苟的神情,思忖道:“热郁阳明,邪热壅盛……你是不是受什么惊吓了?”
张绍桢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平白让人担心,便讪讪道:“做了个噩梦。”
王明镜瞥了她一眼,摇摇头开始拟方子,道:“下午回侯府歇着吧,进学也没精神,都是浪费时间。”
身体最重要,她从善如流地请了半日假,次日还是病恹恹的,因此延了假,三日后大好才重回国子监,正是旬考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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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的寻常测验比照科举,十分严格,搜身、糊名、誊卷,虽不至于脱衣搜身的地步,但保证最后成绩都是真才实学。
考卷发下来,是很正规的策论题。
昔孟子言“以德行仁者王”,管子曰“争天下者必先争人”,二者治国之道何以异同?今圣朝承平百年,外有边患未靖,内有民生多艰,当以何者为先?
这类题都是老生常谈了,套路得很,第一要义先拍皇上马屁,赞美皇上宵衣旰食云云,接着赞美孟子管子等圣人,通篇拍马屁行不通,还得来点实际的,结合现实分析两句,接着表达一番作为大明臣民对皇室的效忠之心,最后再拍一通马屁,文章结束。
学堂中落针可闻,张绍桢打完草稿,游龙走凤地写完一篇策论,百无聊赖,盯着上方的更漏发呆。
监考的掌教倒是见怪不怪,却不知为何忽然视线一凝,接着站起身,直直朝她走来。
张绍桢莫名,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这是何物?”掌教自她椅脚旁捡起一团纸,平静道。
她始料不及,立刻起身辩白:“掌教明察,学生一直伏案作答,并未见过此物。”
掌教将纸团摊开看了两眼,失望地摇摇头,将纸条放在她的案上:“你是太子伴读,自转入国子监便一直品学兼优,竟也行此不轨之事。你自己看看。”
张绍桢忙低头,只见那纸条上密密麻麻,字如蚊蝇大小,皆是《四书章句集注》之语,甚至末尾还附了几篇范文,分明是张小抄。
她紧紧抿起嘴唇:“这不是我的。”
赵弘鄞率先替她说话:“掌教,张绍桢言行如一,绝不会做出此事!”
许良谟嗤地笑出声。
张绍槿叹道:“四哥,你成绩这般好,在文华殿饱受大儒教导,为何要舞弊呢?真是自毁长城啊!”
许良谟添油加醋:“这次是查出来了,谁知道她之前旬考是否舞弊呢。如此一来,也难怪她场场旬考名列前茅了。”
张绍槿跟他表哥一唱一和:“四哥,你真是太让弟弟我失望了!”
绍桢看着他那幸灾乐祸的神情,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这贱货。
当她眼瞎?那小抄的字迹就是他的!
如果这里不是国子监而是自家的族学,不整死这好弟弟,她名字倒过来写。
可她不能在外人面前戳穿他的小人行径,但更不能在国子监留下舞弊的前科,不然她的名声全毁了。
叶雍淳不知为何没落井下石,许良谟则继续不遗余力地给她挖坑:“掌教,此事绝不可轻饶了,若是传扬出去,外人岂不揣测国子监包庇权贵子弟?”
掌教失望道:“张绍桢,你还有什么说的?”
绍桢不卑不亢道:“掌教明鉴,学生才学浅薄,但也知道行不由径的道理。再说,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学生全部了然于心,有何舞弊的必要?”
许良谟讥笑:“狡辩无益,还是乖乖认了吧。”
张绍桢毫不理睬,闭眼背了起来。
“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盖自天降生民……”
张绍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这四哥竟然将整本《集注》背了下来?这怎么可能?
绍桢背了四分之一,已然清白,掌教示意她停下,严厉道:“你既倒背如流,又何苦舞弊?抑或有人栽赃?”随即扫视众人。
张绍槿眼神闪躲,许良谟却是目光一厉,将那小抄取来看了一遍,慢悠悠道:“不对吧,我瞧这小抄上倒是有一篇文章,与今日旬考颇为切题。莫不是……有老师故意泄题?”
国子监有监生八千,除了他们国子学接纳三品以上高官子弟,太学、广文馆、四文馆中多的是寒门监生,而国子监是跻身官吏的可靠渠道,授官的重要凭据便是平时的旬考年考。
也就是说,一旦落下故意泄题的嫌疑,势必引来流言蜚语。
国子监可不是全然清白。
掌教的眼神闪躲起来,张绍桢暗叫不好。
可还没等她想出脱身之辞,掌教已然下定决心,肃穆道:“瓜田李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此次旬考作废,张绍桢罚五杖。”
许良谟飞快道:“廷杖都是脱衣受刑方才震慑人心。请掌教效仿廷杖,让她脱衣受杖,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