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9章 一虫现,百虫藏
大梁朝的皇宫,早朝之地为庆殿,雕梁玉柱,可容百人。
五六十红黑各异的官服,分列两边,这满堂朝臣,张文一个都不认识。
他低头斜眼瞅着他们,他们也低头斜眼瞅着张文,倒不知谁是那跳梁的猴子。
行至殿前,可算遇到两个熟人。
左都和范之礼正立在大殿的正中央,低眉垂眼,身子绷得有些僵直。
“启禀陛下,张文带到!”殿前太监宣了声。
“臣司察处张文,叩见陛下。”
张文跪了下去,眼睛却是竭力上扬,想着瞅瞅这陛下长啥样。
可惜,这龙椅颇高,离得甚远,光又不明,只能看得个大概。
身姿不显魁梧,甚至有些瘦弱,气魄倒是浑厚,达而不锐。
“哦?”皇帝讶然一声,又缓缓而谈:“朕这台阶可不能坐,你就站着吧!”
“谢陛下。”
军部门口磨刀这事,恐怕一时半会是过不去了,张文暗自摇头。
“武库司的贪污案,三位主理都到了,咱们就开始聊聊吧!”皇帝发话。
“左督察,这折子是你上的,三天破案,功至首位,你想要什么赏赐啊?”
左都一听这话,赶紧伏跪在地:“陛下,臣不敢居功,只求蛀虫得驱,奸佞伏法,惶恐有丝毫纰漏。”
“纰漏?你这折子不写得很好吗?”皇帝换了个坐姿:“九品监令吃军靴回扣,涉数三十万,得金三千两,还有账册作为凭据。”
百官鸦雀无声,方才交头接耳者,尽闭其言,没人知道皇帝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话中无喜无怒,捉摸不透。
左都额上渗出冷汗,伏地更紧。
“陛下,左都有罪。”
“哦?你有何罪?”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戏谑。
“臣……臣不该连夜送这奏折,打扰陛下的清幽。”
“你的意思是朕贪恋床榻,不理朝堂社稷?”
“臣不敢!”
左都的额头几乎整个都贴在了地上。
然而,众位大臣却是松了口气,陛下总算有个态度了。
皇帝陛下不悦。
“把那折子传下去,让众位爱卿都看看。”
小太监将左都的折子递了下去,数十位朝臣接连传阅。
等的差不多时候,皇帝陛下再问:“折子也看了,诸位有何话言?”
许久,才有这人站出。
“武库司九品监令贪污骇人,三位青年俊才,智谋无双,三日破案,实乃大梁之栋梁,理当赏赐。”
皇帝微微一笑:“说得有理。”
这话抛出,官员们陆续站出,频频附议,称赞有加。一时之间,这朝堂之上是一片和睦。
然而,皇帝却是话锋一转。
“张都卫,你司察处以为呢?”
原本热闹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这话是何意?
三人同时查案,既有奏折,为何还要问张文的意思?
有脑子灵活的官员,想到一种可能。
皇帝陛下问的是司察处,并非张文,若说左都代表督察处,那陛下是要将二者列为对立之面啊。
对错不重要,一旦有这想法就可怕得很。
张文回话:“启禀陛下,臣觉得左大人所提,证据完整,前后通顺,倒没什么毛病。”
“朕问的是你的想法。”
“臣并无想法。”张文再回。
“哈哈哈!”皇帝陛下突然大笑,目光穿过大殿,落到朝臣的最尾端。
“庞千岳,朕有多久没见你早朝了?那些个文官,挡得住你那尊猪身么?”
庞千岳嬉笑着快步上前,却是没跪,只是拱手回话:“臣已有一百一十二天未见陛下,心中甚是思虑啊!”
“滚!”皇帝笑骂:“上月还见你藏在朝臣尾端偷听,胡诌一数,当朕是糊涂么?”
“陛下心念老臣,臣感激涕零啊!”
“滚滚滚!”皇帝不再理会:“这张文是你选的?”
“回陛下,在那偏远小城捡回的。”
“你倒是会捡,朕问话,是一问三不知,还是你来问吧!”皇帝话里有话。
庞千岳一如往常,对着张文,开口便骂:“你个狗日的,陛下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跟个娘们似的,腼腆着当秀才么?
说,想着什么说什么,有陛下在,下了朝,谁他妈敢惹你,陛下自会帮你揍他个狗日的。”
庆殿之上,粗言秽语,朝臣愤然,不过,庞千岳早已习惯,一概不理。
“话虽粗鄙,却是这个道理,张文,你自说,朕予你刀。”皇帝朗声,朝臣默然。
“遵旨。”
张文躬身回话:“不知陛下可知极南热瘴之地,有一昆虫,喜秽物,善跑能飞,人皆恨之。
当地人发现一个规律,若是在屋内发现一只,必有百只在阴暗中爬行。
所以,臣慎恐。”
朝堂的气氛忽然有些寒气,皇帝再问:“你恐什么?”
“三千两金,九品所贪,何其可笑?若不是武库司的主官瞎了眼,便是……”
“便是何?”
张文朗声,殿内回响:“便是武库司一虫现,百虫藏。”
“大胆!”皇帝怒喝。
张文愣了一下,赶紧伏跪,心中暗骂,这皇帝不厚道,出尔反尔啊。
“你既是有此怀疑,为何还要在那结案奏折上署名?张文,你可知罪?”
张文嘴角微动,直身抬头:“陛下,臣未曾署名,陛下,可再仔细看看那奏折。”
皇帝收了怒气,多了些疑惑,让旁候着的太监,将奏折又拿了上来。
片刻后,皇帝朗声大笑。
“好你个张文,文字缺一点,是个张又,起来吧!”
张文起身谢恩,再道:“这案子证据确凿,逻辑自洽,臣暂时无法反驳,只能缺这一点,以示心中的疑虑。”
“庞千岳,这小子可没你耿直啊!”皇帝笑道。
“陛下,心直即可。”庞千岳回话。
“好一个心直即可!”皇帝扫视众臣。
一时噤声,无人敢言语。
张文直戳武库司的贪腐问题,把军方的亲爹给得罪了,近乎是站在了军方的对立面。
在众位朝臣眼中,张文已如死人无疑。
“那这案子,还要结么?”皇帝又问。
“臣未署名。”张文看了一眼庞千岳,对方点了点头:“司察处不结。”
“范之礼,户部呢?”皇帝继续问。
“户部不结。”范之礼的干脆,让张文忍不住侧脸。
左都仍旧伏跪在地,身上的冷汗已经将衣服湿透。
然后,等了许久,皇帝仍没有发出第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