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1章 星算散 金精魂种
高戬抬头,看向她的锦袋:“什么东西?”
“【星算散】。”
蓝岫衣低着头,轻声道:“师尊说:此丹入紫府,药行周天,则冥思可入‘坐忘’之境,外间光阴如凝,一息观棋若一炷香久,然形骸动止如常,唯神识驰骋九霄。期间灵台骤明,算力暴涨十倍,可窥棋局数十步乃至百步之变,预敌落子如观掌纹,五感通玄,目如苍鹰辨秋毫,耳似灵蝉闻蚁斗……”
高戬面无表情:“什么代价。”
蓝岫衣声音更低,几乎微不可察:“冥思至多持续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有……有裂颅之痛,生不如死……持续一昼夜……”
裂颅之痛……
裂颅之痛……
“哈哈哈哈哈……”
高戬瞬间明悟,突然癫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痛苦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蓝岫衣心中愈发难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急忙上前扶住他:“师兄,你……”
高戬笑了半天,擦掉眼泪,看着她道:“你早就知道了?”
蓝岫衣扶着他,低下头:“我也是临下山听师尊说起此丹功效和后患,猜到……”
“猜到这药我可能早就吃过……”
高戬看向那个锦袋,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慧极必伤’,这就是我的‘天赋异禀’……二十年了,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天赋,原来是师尊所炼的一颗丹……可笑吗?”
蓝岫衣忙道:“师兄莫要妄自菲薄,师尊曾言,此丹虽能助人提升天资,但若服用者心气不足,轻则神智错乱,重则当场毙命!二十年来,能承受此丹药力者,不过五指之数,师兄是效果最好的!”
高戬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蓝岫衣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师尊让我问你——那年雪夜,你久悟《天墟》不成,他问你‘这世间有人愿做百年朽木,也有人甘为刹那流星’,你当时跪在星台前,是怎么回答的?”
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
高戬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单薄的身躯裹着染血的素袍,在漫天飞雪中重重叩首:
“弟子宁做焚天烈火,不做长明孤灯!“
原来如此……
他想起那晚师尊拿着汤药给他服下时,眼中那抹复杂的神色。
原来那不是期许,而是……怜悯。
自那晚之后,他悟性大增,学成《天墟九问》,开始与头痛为伴,慧极必伤……
早该想到的……
到底是没想到,还是不愿去想……
高戬心乱如麻。
蓝岫衣继续道:“师尊常说,‘慧极必伤’乃天道之理,此丹并无逆天之处,若能以丹药为舟,渡过前路,待师兄修至第五境,真正参透《天墟九问》最后一重,便可摆脱药力桎梏,成就真正的‘坐忘’。”
她取出锦袋中的玉瓶,那瓶子泛着幽幽蓝光:“他并不赞成你继续争胜,但若你坚持,他也不会反对,这瓶丹药可助你一臂之力,服用与否,在你自己。一如当初。”
高戬看着丹药,沉默半晌:“师妹,慧极……真的必伤吗?”
“……”
蓝岫衣以前也坚信这一点,但曹冲、甘罗这样的例子有,慧能、陆沉渊这样的例子也有,只能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本就不全,有些异数,也……也在所难免……”
高戬笑了。
蓝岫衣由衷劝道:“师兄又何必执着于‘必伤’二字?那陆沉渊行事嚣张,心狠嘴毒,早晚有人收拾他!咱们做好自己,努力修炼,继承师父衣钵,行侠仗义,这不是更重要吗?”
高戬认真看她,叹了一句:“难怪师父这么疼你。”
蓝岫衣不以为然道:“也疼师兄啊。”
高戬笑道:“陆沉渊毁了你的【星弈枰】,你打算怎么做?”
蓝岫衣顿了一下,闷声道:“师兄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高戬道:“先听假的吧。”
蓝岫衣道:“假的就是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劝师兄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高戬微笑:“那真的呢?”
蓝岫衣道:“真的当然就是……好吧,我自己都做不到,还怎么劝师兄……”
“哈哈,不一样。”
高戬的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摇头道:“他毁你棋盘,你不过是心疼一件器物。而我……却连自己的骄傲都输了个干干净净!人品武功,我总得赢他一样吧?心生嗔怒在先,被才智碾压在后,最后竟沦落到……”
蓝岫衣忽然明白了什么,瞳孔微缩:“师兄难道真要……”
“不错。”
高戬转过头,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既然在才学上赢不了他,那便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打败他!我已经得到消息,公主午后会去洛水祭台巡视,这是机会……这世间,唯有男欢女爱,不能以常理论之!”
蓝岫衣倒吸一口凉气:“可你是云谪君首席弟子!纵横峰未来掌门!又何必……”
“师尊?”
高戬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哽咽,“他早就看透了吧?所以才会给你星算散……他早知道我会走到这一步!你以为我愿意吗?可每次见到陆沉渊那副嘴脸,我就……”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咳嗽。
蓝岫衣沉默半晌,无言以对。
高戬拿出那瓶【星算散】,倒出一粒丹药,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
陆沉渊走向正平坊,越走越快。
青石板在他靴底发出不正常的脆响,每一步都在石面上留下蛛网状的裂纹。
他的瞳孔泛着不正常的鎏金色,脖颈处青筋暴起,皮肤下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金色纹路。
最终施展轻功,直奔公主府潇湘馆。
人还未到,李令月腰间【太华清霜】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颤鸣。
馆内陈设的所有金属器物同时躁动起来:鎏金狻猊香炉的兽口吐出紊乱的烟缕,炉盖在案几上咔咔跳动;十二枚青铜编钟无风自摇,发出不成调的铮鸣;镇纸用的铁刀“锵”地弹出半寸,刀鞘与刀身高频震颤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自行出鞘飞射。
“怎么回事?”
元清霜下意识以为有刺客,刚要保护公主,随即感受到了那股气息,立刻抬头。
李令月嘴角露出微笑,随手一挥,房门洞开。
陆沉渊直接扑了进来。
李令月身形闪烁,伸手扶住他。
陆沉渊的脸色很不对劲,原本冷峻的面容此刻绷得极紧,显出病态的红润,额角青筋暴起,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密的金丝在游走,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在血肉中穿行,呼吸间隐现白芒,吐出的喘息竟然带着细碎金粉。
“你这是吞了什么?”
李令月有些意外,连忙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
陆沉渊自己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开始专心修炼。
一旁的元清霜神色意外:“陆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不像受伤啊……”
“这叫‘醉金’。”
李令月紧盯着陆沉渊,随口道:“是修炼《吞金宝箓》特有的一种状态,跟饮酒过度类似,他应该是吞了什么神兵利器,金气和灵性过盛,就会出现这种难以自控的状况……四煞,怎么回事?”
最后一句转向门口。
枯骨四煞现身,领头一人身形飘忽,竟如黑雾一般聚散不定。
他简单将洛桥上的情况说了,事无巨细,没有丝毫添油加醋,李令月点点头,挥挥手,四人消散,李令月道:“纵横峰,云谪君,这个人还是很有本事的,他亲手炼制的法器,又已经生出灵性,至少也是五品上,一次吸太多,在所难免。”
元清霜道:“那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
李令月道:“醉金只是形似醉酒,《吞金宝箓》也非寻常吸功类心法,不存在上限,更不可能将修炼者撑爆,大不了散掉就是,更何况只是五品法器,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过饱餐而已。他已经开始借机凝练‘金精魂种’,无妨。”
元清霜对《吞金宝箓》的了解,还局限在第一篇《食金篇》,之后的一无所知。
“金精魂种……是《吞金宝箓》的神识修炼之法?”
“嗯。”
李令月点了点头:“《吞金宝箓》第二篇,名为《锻金篇》——锻神念为金精,一念万刃鸣,也是此功精华所在。跟寻常三境修炼一样,《锻金篇》也分三重境界,第一重是‘凝金精’,神识孕种,金精一成,不需修炼御剑术,便能感应操控三丈内所有金属;第二重是‘织天罗’,神识化形,金精结网,可点铁问灵,与神兵灵性通感;第三重名叫‘铸金甲’,神识结域,十丈之内,刀剑不加身。”
元清霜震惊道:“刀剑不加身是指……”
“昔日尉迟敬德为何能纵横沙场无人能制?除了他本身作战勇猛,境界高深,功法的克制也十分关键。”
李令月正色道:“《吞金宝箓》号称‘百炼尘沙作金骨,千锤星火铸道身。一点锋芒藏肺窍,万兵俯首拜真君。’《锻金篇》大成之后,已经初现端倪——凡金属之物,近身十丈之内,必被压制,万兵如仆见主,难以发挥威力!”
元清霜闻言,眼中满是震撼。
再看向入定中的陆沉渊,只见他周身三尺内,所有呼出的金属碎光都静止悬浮。
如同朝拜君王的臣子!
元清霜恍然:“怪不得《吞金宝箓》有那么多的限制,从不轻传……一旦练成者心怀不轨,纵然出动军队也难以制服!”
李令月点头:“所幸此功入门极难,修炼条件也极为苛刻,世间有资质、有条件修炼它的人凤毛麟角,修成《锻金篇》后,对神兵利器的要求更进一步,寻常六品只能铸金身,不能强神魂,唯有孕有灵性的神兵法器才是大补之物。”
“是啊。”
元清霜轻笑道:“陆大人这般挑剔的胃口,放眼整个大周,怕是只有咱们公主殿下才能供养得起呢。”
这话含义有点明了。
若放在以前,李令月指定面红耳赤,还要佯装恼怒,狡辩一番,但今天没有,她只是看着陆沉渊,眉眼格外柔和:“本宫养得起,也愿意养。这满府金器,原就该配真正的金玉之才。再去府库拿一柄五品灵器,给他备着。怎么能乱吃外面的东西!“
“……”
元清霜脸色古怪,强忍着笑意轻声道:“那帐册上……”
公主府的东西也是要入帐的,尤其事关璇玑阁武库,武则天偶尔也会查看。
李令月想了想,道:“就写本宫试用【太华清霜】,不慎砍碎了几件兵器。”
“……那残片呢?”
“丢了。”
“……”
元清霜嘴角抽搐,殿下撒谎真是越来越自然了。
“是。”
元清霜退出潇湘馆去璇玑阁取宝。
李令月在旁边守着,看着陆沉渊修炼。
陆沉渊正处于关键阶段。
他的身体里,海量金气翻腾如沸,泥丸宫中,灵性过载,几乎要冲破识海的束缚。
那些吞噬而来的金属精华仍在肆虐,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锻炉中的铁锤砸下,震得他神魂嗡鸣。
他的视野里,空气都在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镀上了一层锋利的金属光泽,刺得他双眼生疼。
“百会悬针定星斗,膻中熔炉炼兵魂。金精过脊入命门,一念锋鸣彻九宸……”
陆沉渊心中默念口诀,手掐“兵主印”,施展《锻金篇》功法,化金气铸法身,炼灵性入灵台。
原本混沌的识海里,一粒微光开始疯狂旋转,如星斗骤亮,将暴走的金气灵性扯成螺旋状吸入。
某种比金属更冰冷的东西开始在眉心灵台处凝结,像寒冬屋檐下垂下的第一根冰凌。
当冰凌尖端滴下第一滴金色液体的刹那,所有杂音戛然而止。
陆沉渊睁开眼。
瞳孔中金芒流转。
整个潇湘馆在他眼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看到了:鎏金香炉内每一粒香灰的飘落轨迹,青铜灯盏中灯芯燃烧时迸发的微粒,银丝帘幕上每一道细微的锻打纹路。
而最动人的,是端坐在身旁紫檀木椅上的李令月——她身穿一袭霜白色的鱼尾裙,高腰束胸,尽显曲线玲珑,领缘、袖口以银线密绣鸾凤纹,腰间束以两指宽的青玉革带,外罩一层透影纱罗,日光下泛出珍珠光泽。
她的发髻挽成灵蛇髻,饰以点翠嵌宝的步摇冠,垂落细银流苏至肩胛,钗身錾刻的缠枝纹细密如发,叶脉间鎏金与银胎相映。
陆沉渊看着她,心念微动,李令月发间步摇冠突然轻轻颤动,随着一声极轻的“咔嗒”声,金钗松开,如瀑青丝瞬间倾泻而下,在微光中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你……”
李令月脸色微红,刚要开口,却见陆沉渊眸中金芒更盛,那支金钗并未坠落,而是悬浮在半空,缓缓绕着她飞舞,将点点金辉洒落在她的发间。
“殿下好美。”
陆沉渊声音低沉,带着金属震颤的余韵,悬浮的金钗突然加速旋转,在她周身织就一张金色的光网,映得她如玉的面容愈发晶莹剔透。
李令月唇角微扬,任由青丝垂落肩头。
她终于在他眼中看到了想看到的那种爱意,眸中漾起一丝得逞般的狡黠,轻声道:“你才知道?”
她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母亲将洛水祭典的事宜交给了我,午后我要去巡视洛台,祭奠显圣侯(洛水神),你能陪我去吗?”
陆沉渊看着她的眼睛,反手握住她的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