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调查危机
清晨七点的阳光太刺眼了。沈清澜站在诊所门口，钥匙悬在半空，眯眼看向里面——两个穿深色西装的人正在翻阅她的档案柜。助理小林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见她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沈医生！这位是医疗委员会的陈主任和赵医师，他们——“
“我们已出示过证件和调查令。“年长的男人——陈主任——头也不抬地打断，手里继续翻动着文件，“沈医生，请配合调查。“
沈清澜的胃沉了下去。她缓步走进自己经营了五年的诊所，突然觉得一切都陌生起来——墙上的证书，书架上的专业书籍，甚至那个她亲自挑选的、用来帮助患者放松的淡绿色沙发，此刻都变成了某种证据。
“能告诉我调查的具体原因吗？“她将包放在桌上，手指意外地平稳。
年轻些的女性——赵医师——推了推眼镜：“有人举报您与患者林小满存在不当关系。超出常规医患界限，影响治疗客观性等。“她翻开笔记本，“包括但不限于：私下会面、情感卷入、协助逃避监管等。“
每个词都像一记耳光。沈清澜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那里停着一辆熟悉的红色轿车——张敏的车。她大学同窗，现在的竞争对手，十年前那场风波的另一个当事人。
“我需要律师在场吗？“沈清澜轻声问。
陈主任终于抬起头，灰白的眉毛挑了挑：“如果您认为有必要。“
接下来的三小时像一场精密的手术。他们审阅每一页与林小满相关的记录，质疑每一个非标准化的治疗手段，甚至要求查看沈清澜的手机通讯录。当赵医师翻到那次深夜通话的记录时，沈清澜的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通话时长十二分钟。“赵医师的声音不带感情，“能解释一下内容吗？“
沈清澜想起那晚林小满教她的“五样东西“ grounding技巧，想起电话那头努力掩饰担忧的沙哑声音。“患者出现急性焦虑发作，“她听见自己专业的语调，“我进行了电话危机干预。“
“根据少管所记录，那天林小满没有异常表现。“陈主任眯起眼睛，“而且按规定，这种干预应该有记录和跟进报告。“
阳光移到了沈清澜的茶杯上，水面晃得她眼睛发疼。她想起林小满临行前塞给她的纸条：“别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不会懂的。“
“是我的疏忽。“沈清澜低下头，“我会补上报告。“
赵医师突然抽出一张照片推过桌面——上周她们在医院，沈清澜搂着哭泣的林小满的肩膀。“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
照片上的自己眼角有泪，完全不像一个专业医师该有的样子。沈清澜的指尖轻触照片中林小满的蓝发，突然感到一阵荒谬——他们把这叫作“不当关系“，却不知道她们可能是血脉相连的姐妹。
“在极端情绪下，适当的肢体安慰是——“
“沈医生，“陈主任打断她，“您是否承认对林小满产生了超出医患关系的情感依赖？“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可怕。沈清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她想起林小满第一次对她笑的样子，想起她画中那些扭曲却美丽的线条，想起她叫“姐姐“时嗓音里微小的颤抖。
“我承认...“她深吸一口气，“我采用了非传统的治疗方法。但林小满的情况特殊——“
“您是否给她您的家庭住址？“赵医师突然问。
“是否协助她获取非规定药物？“
“是否讨论过您个人的心理问题？“
问题如箭雨般袭来。沈清澜的衬衫后背湿透了，黏在脊梁上。她机械地回答着，脑海中却浮现出张敏得意的笑脸——十年前，正是她举报了张敏对抑郁症患者的不当用药，导致对方失去晋升机会。现在，报复来了。
中午休会时，沈清澜锁上洗手间隔间，终于让眼泪落下。手机震动起来，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老房子抽屉里有惊喜。别认输，姐姐。——小满」
沈清澜盯着那个称呼，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她洗了把脸，重新涂上口红，镜子里的女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下午的调查更加严苛。委员会要求查阅沈清澜的所有笔记，甚至质疑她给林小满开的每一份评估。当时钟指向四点时，前台突然传来骚动。
“快递，需要沈清澜本人签收。“一个陌生的声音。
包裹不大，但沉甸甸的。沈清澜在委员会成员审视的目光下拆开它——里面是一沓装订整齐的纸张，最上面是林小满工整的字迹：“致医疗委员会：这是我的治疗历程。“
沈清澜屏住呼吸翻阅着。这是林小满亲手整理的艺术治疗档案，每一幅画都配有日期和简短的说明。从最初的黑暗扭曲，到后来逐渐出现的光影变化，最后几页甚至还有温蒂的评语：“显著的创伤后成长迹象。“
档案最后附着一封信：
「尊敬的委员会成员：
我是林小满，少管所编号2174。听说你们在调查沈医生，所以写下这些话。
在遇见沈医生前，我认为所有大人都戴着面具说谎。她第一个向我展示，专业和真诚可以共存。
是的，她告诉我她的挣扎。这让我明白心理医生也会痛，治愈他人也是治愈自己。这比任何标准治疗都有效。
如果帮助患者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勇气是违规，那么你们应该吊销的不是她的执照，而是整个心理治疗体系的人性。
附上我的作品集，它们比任何报告都能证明沈医生对我的改变。
PS：那张凌晨通话记录？那天我教了她怎么应对恐慌发作。谁规定治愈不能是双向的？」
沈清澜的指尖微微发抖。陈主任拿过那封信，眉头越皱越紧。当看到最后一幅画——两个女性身影在风暴中互相扶持的素描时，他的表情微妙地变了。
“沈医生，“他放下信件，声音突然缓和了些，“您是否认为传统治疗框架有时会限制真正的疗愈？“
这个问题像个陷阱。沈清澜看向窗外，那辆红色轿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她想起父亲日记里的逃避，想起母亲绝望的纵身一跃，想起林小满手臂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疤痕。
“我认为，“她慢慢说，“当两个破碎的灵魂偶然相遇时，治愈的方式不该被规则框死。但这确实模糊了边界，我愿意接受委员会的指导。“
调查在五点半突然结束。陈主任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会认真考虑所有材料。您有个...特别的病人，沈医生。“
关门声响起后，沈清澜瘫坐在沙发上，精疲力尽。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林小满的号码。
“怎么样？“那头的背景音有风声，听起来像是在户外。
“你从哪弄到我的艺术治疗记录的？“沈清澜不答反问。
“温蒂是个浪漫主义者，她相信爱能战胜一切官僚主义。“林小满的笑声通过电波传来，出奇地温暖，“哦，还有，我找到了你妈妈的日记续集。在老房子的阁楼箱子里。“
沈清澜坐直了身子：“什么内容？“
“关于你爸爸和林美玲的更多事...还有，“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变得犹豫，“关于我的部分真相。我觉得...你应该自己来看。“
挂断电话后，沈清澜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调查危机或许暂时缓解，但真正的风暴可能才刚刚开始。她拿起车钥匙，突然注意到桌上委员会遗漏的一份文件——举报信复印件最后一页的签名处，张敏的名字赫然在目，旁边还附着一行小字：“十年前你毁了我的职业生涯，现在轮到你了。“
沈清澜将纸对折，再对折，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然后扔进了碎纸机。机器运转的嗡嗡声中，她想起林小满信中的话：治愈可以是双向的。
也许宽恕也是。
夜色中驶向老家的路上，沈清澜第一次感到某种释然。无论委员会的决定如何，无论阁楼上的日记揭示了什么，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了。后视镜中，城市的灯火渐渐远去，而前方某处，一个蓝头发的女孩正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