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问题的提出
《总目》自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第一本初稿问世之后,即受到广泛关注,对《总目》的整理和研究也随之展开并向纵深拓展。迄今为止,《总目》的研究已经走过了二百多年历程,其间有得有失,有经验也有教训。回溯《总目》研究史,总结其经验教训,对于推动《总目》研究的不断深化、开拓发展大有裨益,并且是本书研究问题提出的出发点和原因所在。
纵观《总目》的研究历史,笔者认为,大致可以分为四个历史时段。
《总目》问世至清末,此为《总目》研究的初始期。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正月,《四库全书》编成。此后近八年的时间里,随着《四库全书》不断抽换和完善,《总目》也随之修改,到乾隆六十年(1795年)才始定稿,并由武英殿刻印。早在殿本刻版印行前一个月,浙江的地方官府就根据杭州文澜阁《四库全书》内的原抄本《钦定四库全书总目》进行了刊刻,由此,《总目》得以广泛流传。由于《总目》为钦定,绝大部分学人不敢涉足这一研究禁区,所以此一时期研究《总目》仅是放在纠谬补续以及条纲系目上,拘于纠补续,且尚呈散在式,大量有价值的论述零星地散布于各种日记、文集、读书笔记或藏书志中。但较大价值的研究也时有出现,如阮元在嘉庆四年(1799年)仿《总目》体例,撰写四库阙书提要,编成《四库未收书目提要》,又称《揅经室外集》,共五卷,对四库未收书提要进行补撰。姚觐元在光绪八年(1882年)把搜集到的几种禁书目录合并入《咫进斋丛书》中,编为《清代禁书总目四种》,所收全毁、抽毁书籍,总计达二千六百一十一种。孙星衍亦仿《总目》形式,先后撰成《廉日居藏书记》与《平津馆鉴藏记》。周中孚编纂的《郑堂读书记》,也从《总目》中汲取了营养。此外还有一些学者为《总目》条纲系目,取得很大成就。清道光以后,清廷开始衰落,学术界对《总目》的态度发生分歧,“信之者奉为三尺法,毁之者又颇过当”[6],如方东树撰著《汉学商兑》,对汉学大加鞭挞,指责《总目》的缺失。光、宣年间,有《禁书目合刻》、《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标注》等专门研究的著作出版。总的来说,此一时期研究成果少,只能视为《总目》研究的准备阶段。
清末民初至新中国成立前,此为《总目》研究的发展期。这一时期较清一代,对《总目》进行研究的名家众多,内容广泛,成果丰硕,水平较高,取得了丰富卓著的成就。如孙德谦、余嘉锡、陈垣、胡玉缙、钱穆、王重民、郭伯恭、张舜徽、黄云眉等,其中余嘉锡、胡玉缙、陈垣的研究最为突出。余嘉锡的《四库提要辨证》、胡玉缙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是这一时期研究《总目》的两部重要专著,“皆所以为提要而补阙纠谬者也”[7]。余嘉锡倾毕生精力,对《总目》近五百篇提要进行详核考辨补正,编成《四库提要辨证》,该书对史、子、集三部用力颇多,对经部关注较少,但成为此期研究《总目》的经典之作。胡玉缙呕心沥血撰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去世时仍未完成,后经由王欣夫认真整理,最终编定出版。此书依《总目》次序,分别补正两千零九十二种书目,“或补前人所未及,或就争论的问题表示自己的看法”[8]。陈垣曾通览《四库全书》,是《四库全书》“第一个较全面、系统的研究者”[9],对《总目》研究亦有较大贡献。他倡议影印《四库全书》原本提要,考证《于文襄公论四库全书手札》,“发现了自《四库全书》中撤出准备销毁的书,有李清《诸史同异录》、周亮工《读画录》等的残本”[10],撰写的《编纂四库全书始末》也产生很大影响。此外,孙德谦的《四库提要校订》、郭伯恭的《四库全书纂修考》、任松如的《四库全书答问》、叶德辉的《四库全书总目版本考》、刘国钧的《四库分类法》、张舜徽的《四库提要叙讲疏》等,或介绍研究状况,或进行纂修、辨证、辞典、学术等方面的工作。这些研究成果,基本上遵循传统治学路子,如版本、目录、辑佚、校订、考证等,但也偶有新式西方治学方法的运用,如引得、实证以及学术史研究。钱穆的《四库提要与汉宋门户》就是此一范例,首先把学术思想的讨论引入《总目》研究。可以说,此期研究成果最大特点是对《总目》的考辨纠补。
新中国成立至20世纪70年代,为《总目》研究的低落期。祖国大陆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总目》研究稍有进展,但是有些缓慢。“文化大革命”期间,大陆的《总目》研究则完全沉寂下来。这一时期成果主要是余嘉锡修订出版了《四库提要辨证》,胡玉缙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亦在此时期出版。此外,王钟翰的《辨纪晓岚手书〈四库简明目录〉》,王重民的《中国善本书提要补编》、《论〈四库全书总目〉》,周鼎的《试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在我国目录学中的价值和影响》及刘汉屏的《略论〈四库提要〉与四库分纂稿的异同和清代汉宋学之争》等,都是这一时期研究《总目》的力作。王钟翰的《辨纪晓岚手书〈四库简明目录〉》经过详核考证,辨证了中国营造学社印行的“钦定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为伪本。王重民于1964年发表《论〈四库全书总目〉》,比较全面地分析了《总目》的形成过程、内容以及对后世的影响,是同时期有关《总目》研究的代表性成果;刘汉屏的论文《略论〈四库提要〉与四库分纂稿的异同和清代汉宋学之争》以《总目》前后内容的差异,论证清代前期学术思潮的流变。以上研究,既有传统的考证,又有对《总目》的社会背景、学术思想展开的研究,进一步拓展了研究广度和深度。此一时期的成果较少,但也为《总目》研究的新时代来临作了学术上的铺垫。
20世纪80年代以后,《总目》的研究又渐成热潮,是为《总目》研究多元繁荣时期。此一时期《总目》的补正、订误、目录、版本、考辨传承传统研究内容和方法,不断推陈出新,至今仍在不断延续研究的繁荣景象。此一时期出现了两部辨证名著,一是崔富章的《四库提要补正》,另一是李裕民的《四库提要订误》。崔氏的《补正》专注版本考核,注重查考补抄本底本,“可相互配套使用,而古籍校理之端绪已密”[11]。李氏的《订误》主要弥补《总目》考证未详处,同时对余嘉锡著述进行改错纠谬。此外,利用《总目》提要、分纂稿等不同文本进行研究,也是此一时期较有特色的研究成果。司马朝军的《〈四库全书总目〉编纂考》一书发掘文献竭泽而渔,对分纂官邵晋涵、姚鼐、翁方纲、余集四家分纂稿与《总目》提要进行详核比对,全面揭示两种不同文本差异;罗琳的《〈四库全书〉的“分纂提要”和“原本提要”》一文认为“分纂提要”和“原本提要”在内容上有所差异,可以从中领略到清代乾嘉时期诸儒不同学术风格和其专精所在;黄爱平撰著的《〈四库全书总目〉与阁书提要异同初探》一文从总体上把握三阁提要异同,认识到《总目》提要优于其他各类提要价值。特别是进入20世纪90年代,不仅对《总目》的编纂、分类、著录进行了考证、辨析、纠谬、补缺,而且在此基础上有所突破与创新,对《总目》的价值及其深层内涵进行了全新探讨与研究,诸如对《总目》的经世价值取向、文化价值重估、文风观乃至研究方法等的研究,呈现出面目一新的局面,将《总目》的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周积明在《总目》的文化学、思想史方面研究颇多,其《文化视野下的〈四库全书总目〉》视角新颖,论述宏观。他展示了《总目》对中国古代学术史、文学史、史学史乃至文化思潮丰富的内涵,但有忽视《总目》的学术方法与学术贡献倾向。黄爱平撰著的《四库全书纂修研究》,对《四库全书》和《总目》的纂修缘起、机构组成、书籍征采、编纂校勘、禁毁删改、刊刻补遗、缮写庋藏、分类编目、提要撰写等,皆原原本本、始末分明。另外,该书还十分注意从学术发展的“内在理路”阐释《四库全书》和《总目》纂修的背景和学术价值。此期有特色的论文还有:周少川的《〈四库全书总目〉论史书编纂》、黄爱平的《〈四库全书总目〉的经学观与清中叶的学术思想走向》、吴承学的《论〈四库全书总目〉在诗文评研究史上的贡献》、叶文青的《〈四库全书总目〉与学术批评》、张新民的《论〈四库全书总目〉的学术批评方法》等。
港台地区的《总目》研究,颇呈繁荣趋势。参与研究的学者不少,主要有昌彼得、吴哲夫、刘兆佑、杨晋龙、杨家骆、王汎森等。同时也出现了一批重要的研究成果,如吴哲夫的《四库全书纂修之研究》,刘兆佑的《四库著录元人别集提要补正》,庄清辉的《四库全书总目经部研究》,顾力仁的《永乐大典及其辑佚书研究》、杨晋龙的《“四库学”研究的反思》、李孟晋的《四库著录唐人别集二十种提要考》、张维屏的《纪昀与乾嘉学术》等。刘兆佑的《四库著录元人别集提要补正》既正讹又补缺,对元代别集提要的补正,弥补了余嘉锡、胡玉缙二人的研究缺憾。杨晋龙的《“四库学”研究的反思》对“四库学”进行了较好的总结,全面检讨了“四库学”研究中存在的问题。此外,也有一些有关工具书的编纂,如《四库全书文集篇目分类索引》、《四库经籍提要索引》等。总之,港台的研究比较活跃,其研究内容和方法与大陆基本一途。此外,国外一些学者,特别是日本汉学家对《总目》研究亦做出了贡献,其成果主要是通过译注形式向日本学界推介《总目》的内容,但研究水平和层次与中国相比有待进一步提高。
从《总目》研究历史可以看出,其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是《总目》的纂修研究。《总目》纂修的时间很长,情形也很复杂,因此《总目》纂修研究历来颇受重视,取得了相当高的研究成果。其代表作有陈垣的《四库全书纂修始末》、郭伯恭的《四库全书纂修考》、吴哲夫的《四库全书纂修之研究》、黄爱平的《四库全书纂修研究》等。二是《总目》的补正、辨证。《总目》提要的补正、辨证、订误,是《总目》研究的重镇,取得了重大研究成果。除了大量论文外,其代表性研究著作,有余嘉锡的《四库提要辨证》、胡玉缙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崔富章的《四库提要补正》、李裕民的《四库提要订误》等。三是《总目》的目录版本研究。《总目》的目录学研究非常突出。如余嘉锡的《目录学发微》、王重民的《论〈四库全书总目〉》、来新夏的《古典目录学浅说》等,都从目录学角度对《总目》展开论述。关于版本研究,以叶德辉的《四库全书总目版本考》、邵懿辰的《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标注》和崔富章的《〈四库全书总目〉版本考辨》为代表,取得很大成绩。四是《总目》的文化学术研究。《总目》研究自产生以来,对其学术文化就不乏研究者。如钱穆的《四库提要与汉宋门户》、刘汉屏的《略论〈四库提要〉与四库分纂稿的异同和清代汉宋学之争》、周积明的《文化视野下的〈四库全书总目〉》等,都或多或少地从中国传统学术史、思想史、文化史等角度进行研究。
从《总目》问世至今,两百多年来,对《总目》本身的学术研究越来越深入精细,对其衍伸的学术研究也不断地铺演拓展,学术研究积累越来越深厚,尤其是近年来,随着“四库学”以及“总目学”研究热兴起,《总目》的研究越发兴盛,成果亦渐丰富。但是,也有些学者对《总目》研究进行反思和诘问,其中最为代表性的是司马朝军在其《〈四库全书总目〉研究》中指出,《总目》研究“证枝叶者多,考大体者少;论外围者多,探内路者少”[12]。他的这种观点确实很有见地,一语道出了《总目》研究的不足和局限。《总目》研究多在补正、订误上用力,从宏观上研究《总目》的比较少;在目录、版本、辑佚、纂修方面研究的比较多,从思想、文化、学术、历史角度探讨的比较少。综观这些年来对《总目》研究的学术成果,亦有研究者从中国古代学术史、思想史、文化史等角度进行研究,揭示《总目》学术史著作的特性,为《总目》研究提供了新的途径。但是,这些研究对《总目》的经学思想、史学思想、文学思想研究才刚开始,只是少数学者努力的结果,研究专著少有问世;对《总目》诸子学思想的研究领域,尚少有人涉及;对《总目》学术方法的研究,其成果不全面且不深入;至于对《总目》提要和现存分纂稿的深入研究方面方法单一,通过挖掘不同文本文献来研究《总目》学术思想和方法的成果也不是很多。总的说来,有关《总目》学术思想和方法论的研究是目前《总目》研究中的薄弱环节,其蕴藏的内容相当丰富,可供开发和研究的空间也特别广阔,因此有必要在现存文献分析基础上对《总目》学术思想和方法论进行一次全面系统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