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9章 飞龙在天之天山北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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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十七年(74年)冬,天山北麓仿若被寒神肆意蹂躏,朔风如咆哮的野兽,裹挟着冰碴,无情地切割着世间万物。
戊己校尉耿恭身着的玄铁战袍,在这凛冽寒风中,被割出细密裂口,似是命运刻下的沧桑印记。
耿恭单膝跪在车师王国金蒲城那残破的瓮城之上,掌心冻僵的裂口渗着血丝,那殷红的血,在苍白寒冷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刺目。
这伤,是三天前匈奴游骑兵突袭金蒲城时,被箭簇划伤的旧伤。每一道伤口,都诉说着那场惨烈的战斗,每一滴鲜血,都饱含着对这片土地的坚守。
部将军吏范羌,似是从冰冷的雪地中突然破土而出,他用力拨开三尺厚的积雪,露出半截乌黑的箭杆,青铜箭簇上的弯月徽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匈奴的标志,也是死亡的威胁。
“北匈奴左鹿蠡王部游骑,三日一趟过境。”耿恭以剑鞘丈量着蹄印深浅,那深深浅浅的痕迹,仿佛是匈奴骑兵嚣张的足迹。“换马不换人,每骑负两囊箭矢。”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带着对敌人的警惕和对局势的洞察。
耿恭的目光扫过冻土中若隐若现的碳化麦粒,那是三年前汉军屯田所遗。曾经,这里是一片希望的田野,汉军将士们在此辛勤劳作,播种下丰收的梦想。
然而,如今却只剩下一片荒芜,唯有这碳化的麦粒,默默诉说着往昔的繁华。
就在这时,军吏范羌突然指着冻土下的半截羊皮卷,兴奋又紧张地喊道:“校尉大人,这是匈奴绘制的汉军屯田图!”
羊皮残片边角赫然盖着敦煌太守的鱼符印,墨迹未干透,仿佛还带着阴谋的味道。
耿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思绪瞬间回到永平十六年(73年)。
那时,西域军司马班超率领三十六位勇士,打通西域,立下盟约:
“敦煌太守须每月,为西域汉屯垦军递送军资,输送将士,确保西域屯垦军的给养后勤。”那庄严的盟约,是汉军在西域生存的保障,是他们对大汉朝廷的忠诚誓言。
可是而今,耿恭一支孤军,坚守天山北疆的车师王国金蒲城,与南疆疏勒国的军司马班超和东都洛阳的大汉朝廷,完全失联,几乎到了音信全无、无人知晓的地步。
他们仿佛被世界遗忘在这冰冷的角落,独自承受着匈奴的威胁和严寒的折磨。
然而,耿恭却不愿坐以待毙,决心自救。他望着远方,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放弃,不能让大汉的旗帜在这片土地上倒下。
夜幕降临,金蒲城被黑暗笼罩,唯有城头上的篝火在寒风中摇曳。
耿恭召集将士们,围坐在篝火旁。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兄弟们,我们虽与朝廷失联,但我们是大汉的将士,我们的背后是无数大汉百姓的期望。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要自救,要坚守这片土地,让匈奴知道,大汉的尊严不容侵犯!”
将士们纷纷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但他们毫不畏惧。
耿恭开始图谋积极自救。他一方面组织将士们加固城墙,修复破损的防御工事,利用城中的有限资源,打造更多的武器装备。
另一方面,他派遣精干的斥候,深入匈奴领地,打探敌情,寻找可能的盟友或突围的机会。
在寒冷的冬日里,将士们不畏严寒,日夜操练。他们的双手被冻得通红,甚至裂开了一道道口子,但他们依然紧握武器,眼神中充满了斗志。
2
当夜,月色如霜,洒在金蒲城(金满城,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北二十五里破城子)的残垣断壁上,更添几分清冷孤寂。
戊己校尉耿恭,面容刚毅,眼神中透着决绝,他命军吏张封等部属士卒,将草人披上战甲,伫立在城头之上,仿佛是一群严阵以待的将士。暗处,三百硬弓手悄然埋伏于隘口,只待敌人入瓮。
军吏范羌,神色凝重,手中拿着浸透狼血的麻絮,将其仔细地绑在箭尾。他压低声音,对耿恭说道:“校尉大人,匈奴斥候今夜当至金蒲城城南三里坡,请校尉大人警惕。”
耿恭微微点头,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城外那片黑暗,心中暗自盘算着应对之策。
范羌话音刚落,金蒲城外,突然传来一声声凄厉的狼嚎,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仿佛是死神的召唤。紧接着,马蹄踏碎积雪的闷响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耿恭心中一紧,他知道,匈奴的游骑来了。
“放箭!”耿恭猛然挥剑,剑光闪过,斩断冻土中的火绳。刹那间,城头上的草人突然燃起浸油的麻絮,熊熊烈火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夜空。火光中,箭雨倾泻如瀑,带着将士们的愤怒和决心,射向匈奴游骑。
匈奴游骑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晕头转向。他们惊慌失措,倒卷着冲下山坡,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山谷。
耿恭手持青铜剑,身先士卒,冲入敌阵。他的剑法凌厉,每一剑挥出,都带着呼呼风声。青铜剑穿透最后一名匈奴骑兵的咽喉时,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敌人狼狈逃窜的背影。
就在耿恭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耳畔传来军吏范羌的呼喊声:
“校尉大人,金蒲城东门外,发现阴氏商队!难道是朝廷的援军到了。”
耿恭心中一动,他深知朝廷的援军,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仅是生存的希望,更是坚守这片土地的底气。
3
黎明时分,天色微明,却难掩金蒲城(金满城,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北二十五里破城子)的凄凉与沧桑。
耿恭独自站在焦黑的城墙上,手中紧紧握着半块刻有“敦煌王三郎”的箭杆,那箭杆上的字迹仿佛是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入他的心脏,震撼与失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昨夜,他还满心欢喜地以为阴氏商队是朝廷派来的救星,能解金蒲城之围,让将士们重燃希望。可如今,这残酷的现实却如同一记重锤,将他狠狠地击倒。
那所谓的阴氏商队,竟是汉军将士的催命鬼,他们与匈奴勾结,妄图在这孤城之中,将汉军一网打尽。
耿恭的眼神中满是愤懑与不甘,他望着城外那片曾经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心中五味杂陈。金蒲城,这座他坚守了无数个日夜的城池,如今却陷入了弹尽粮绝、孤立无援的危险处境。就连战士,战马的饮水,都出现了困难。将士们饥渴难耐,士气低落,而匈奴的威胁却如影随形,随时可能再次发动攻击。
他越想越气,心中的怒火如火山般喷发而出。突然,他挥起手中的剑,狠狠地劈向身旁那棵冻僵的胡杨树。只听“咔嚓”一声,胡杨树应声而倒,树心蛀孔里塞着的羊皮残片也随之掉落。
耿恭俯身捡起羊皮残片,仔细端详,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羊皮残片与军吏范羌发现的屯田图如出一辙,上面的标记、线条,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可怕的事实——匈奴的奸细无孔不入,已经渗透到了他们的眼皮之下,而他们却浑然不知。
就在这时,阳光洒在羊皮残片上,匈奴萨满的朱砂印记泛着诡异的红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耿恭的瞳孔中倒映着天山主峰的积雪,那洁白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本应圣洁无比,可此刻在他的眼中,却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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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全军将士,随我凿井三丈。”戊己校尉耿恭声如洪钟,剑锋狠狠刺入冻土,溅起冰渣与尘土。他目光如炬,扫视着周围将士,那眼神中透着决绝与坚毅,“若三日无水,则以血代之!”话语铿锵有力,似要冲破这寒冷的空气,让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将士们的心上。
将士们听闻,虽有片刻的惊愕,但很快便齐声应和,声音震得城墙都微微颤抖。他们深知,在这绝境之中,耿恭的命令就是他们生存的希望,就是他们坚守的信念。
然而,耿恭话音未落,城外便传来匈奴将士攻城的鼓声。那鼓声如雷,仿佛是死神的召唤,让城中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军吏范羌神色匆匆,突然指着城墙上蜿蜒的血痕对耿恭说道:“校尉大人,这是北虏偷爬城墙的印记,我们要小心北虏偷袭。”
戊己校尉耿恭却不以为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冷笑中带着对匈奴的蔑视与不屑。他大笑着对城楼下攻城的匈奴汗国将士大喝道:“汉家箭神,中疮者必有异。”那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在城外回荡,让匈奴将士心中不禁一颤。
耿恭解下腰间浸毒的青铜箭,箭簇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使者,令人不寒而栗。他手持弓箭,眼神紧紧锁定着城下的匈奴将士,仿佛在挑选着下一个目标。
“放箭!”随着耿恭一声令下,城头的汉军将士们纷纷拉弓射箭。一时间,箭如雨下,带着汉军的愤怒和决心,射向匈奴的阵营。
当匈奴斥候中箭倒下,发现箭杆上的毒砂时,惊恐瞬间在他们脸上蔓延开来。他们没想到,汉军竟有如此厉害的毒箭,一时间,匈奴的攻势为之一滞。
城头的汉军已群情振奋,他们欢呼着,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们饮下掺着马血的烈酒,那酒入喉,带着一股火辣辣的感觉,让他们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们准备迎接新一轮的血战,眼神中透着无畏和坚定。
匈奴将领见状,怒不可遏,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大声呼喊着,指挥着匈奴将士再次发起攻击。他们如潮水般涌向城墙,试图冲破汉军的防线。
耿恭站在城头,冷静地指挥着将士们防御。他时而亲自拉弓射箭,时而指挥将士们投掷石块、滚木。在他的带领下,汉军将士们奋勇抵抗,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必死的决心。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城墙下堆积着匈奴将士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地。但匈奴将士们依然前赴后继,他们为了占领金蒲城,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耿恭看着眼前的战况,心中明白,这是一场生死之战。他深知,只有坚持下去,才能等到援军的到来,才能守住这片土地。他大声鼓舞着将士们:“兄弟们,坚持住!我们身后是大汉的百姓,是大汉的尊严。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让匈奴的铁蹄踏入金蒲城!”
将士们听到耿恭的话,士气大振。他们更加拼命地战斗,用生命捍卫着金蒲城。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耿恭始终坚守在城头,他的身影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给将士们带来了无尽的勇气和力量。
随着战斗的持续,匈奴的攻势逐渐减弱。他们没想到,汉军在如此绝境之下,还能如此顽强地抵抗。最终,匈奴将领无奈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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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夜,寒风如刀,割得人脸生疼。戊己校尉耿恭,赤膊立于凿出的冰井旁,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双手紧握剑柄,奋力掘地,每一下都倾尽全力。终于,在掘地三丈之时,暗流涌出,水声潺潺,耿恭心中惊喜不已,那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
“传令全军兄弟:饮水前需经三滤七沸,以免中毒。”耿恭大声喊道,声音在寒夜中回荡。
然而,话音未落,戍卒舒承却趁众人不备,偷饮生水。片刻后,舒承口吐白沫,倒地暴毙。耿恭面色凝重,当众剖腹验尸,只见腹中脏器皆已发黑。
他将染血的青铜剑狠狠插入冻土,剑身没入大半,随后对着苍天,声嘶力竭地发誓道:“天地神灵护佑,汉魂不灭,此泉不竭,助我将士,屠灭逆贼!”
就在这时,军吏范羌神色匆匆,捧着一个染血的陶瓮,快步走到耿恭面前,声音颤抖地说道:
“校尉大人,这是阴氏商队的标记。怎么会这样呢?”
耿恭接过陶瓮,定睛一看,瓮中浸泡着阴氏商队标记的箭囊,箭簇上赫然刻着“敦煌王三郎制”的铭文。
耿恭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悲愤交加。
他想起了永平十六年(73年),军司马班超代表屯垦军诸将,与敦煌太守立下的盟约。那时,大家意气风发,立志守护边疆。
可如今,这阴氏商队竟与匈奴勾结,这箭囊上的铭文,无疑成了匈奴渗透的铁证,更是打击大汉屯垦军将士的利器。
耿恭紧握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揪出这背后的黑手,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守护好这大汉的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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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寒星寥落,大地被一层薄霜覆盖,透着彻骨的寒意。
戊己校尉耿恭身披玄甲,手持青铜剑,亲率三百死士,如鬼魅般悄然出城,直扑匈奴汗国军队的大营。他们的身影在黑暗中穿梭,脚步轻盈而坚定,每一步都带着决绝与勇气。
军吏范羌在后方忙碌着,他将硫磺、硝石与皂角粉仔细混合,制成火药,然后填入陶罐之中。
“专炸匈奴粮车,乱敌军心。”范羌低声自语,眼神中透着坚毅与果敢。
当第一声巨响如惊雷般在草原上炸响,匈奴屯于车师河畔的千石麦粟瞬间陷入火海。那熊熊烈火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空,麦粟的焦香随着夜风飘入金蒲城(金满城。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北二十五里破城子)城中。
城中的汉军守军将士们闻着这股香气,越发感觉饥渴难耐,但他们心中却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因为他们知道,耿恭将军正在为他们而战。
匈奴左鹿蠡王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激怒了,他率领着铁骑如狂风般冲破火海,向耿恭等人扑来。
然而,耿恭早有准备,他的毒蒺藜已密密麻麻地埋满城外三里。首波冲锋的匈奴战马踏中蒺藜,顿时人仰马翻,倒卷着冲乱了后阵。
耿恭趁机率领死士们奋勇杀敌,他的青铜剑如闪电般在匈奴骑兵中穿梭。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无尽的力量和仇恨。
当一名名匈奴骑兵的咽喉,被他的剑穿透时,剑柄上的“汉”字在血光中愈发清晰,仿佛在诉说着大汉的威严与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