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3章 演什么像什么
次日早晨
晨光从云层缝隙洒下来,整个训练场被染上淡淡的灰金色。
长镜头已就位,背景布与挡光帘压低了色温,使整个画面仿佛被包裹在某种无声的紧张气氛中。
江川院彩花站在弓道场的射位线上,身着洗得干净的练习服,素面朝天,袖口收得整齐。
她一言不发地试拉着弓,动作慢、准、没有任何多余的调整。
副导演小声问:“她真的只练了几天?”
现场没有人回答,但从四周围观的摄影、美术、灯光、甚至跑腿的新人助理眼中,看得出那种“有点不敢相信”的安静。
她的动作太稳定了。
不是刻意追求姿势准确的“演练式稳定”,而是身体本能已与器械合一的“真正稳定”——拉满、瞄准、松弦,连肩胛骨的开合角度都没有丝毫失衡。
“来,试一条。”田中征尔淡淡道,语气平常。
摄影机开动。
彩花站定,收势。
箭上弦,弓拉满,眼神穿过箭羽,定在靶心。
阳光照在她颧骨上,落下一道明净的弧光。
松手。
“咚”的一声,箭稳稳穿入靶中,偏差不及一寸。
“卡。”
没人动。
田中征尔沉默了一下,才抬眼:“用这条。”
有人在小声鼓掌。
“彩花酱好认真啊。”灯光助理悄悄对身边人说。
“她是不是练过弓道?”另一个人疑惑,“仪态,姿势……看起来都很自然。”
副导演喃喃地说了一句,像是自己也没完全反应过来。
“毕竟演什么像什么,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
门虚掩着,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随着楼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一把推开。
坂田周平走了进来。
他的肩膀在流血,衬衫湿透,滴答的血迹从手肘落在木地板上,划出一串错乱而深红的脚印。
他的眼神是空的,却在屋内扫过一圈后,骤然停在一面墙上。
那是整面贴满照片与奖状的墙。小小的画框排列整齐,儿童画、钢琴比赛证书、书法比赛的“优秀赏”交错陈列,每一张照片里,女孩都笑得很用力,像是要证明些什么。
周平一步一步走过去,身影压在地板上,重得像梦魇。
他伸出那只还在渗血的手,慢慢地,抚摸照片上那个扎着马尾、捧着奖杯的女孩。
指腹带着血,触碰在照片上时留下一小道污迹。
“……还活着就好。”他轻声说。
——与此同时。
沙发后方,凉蜷缩在地毯与扶手之间,后背死死贴着墙,整个人缩得像一只小兽。
她捂着嘴,脸颊贴着地板,眼神紧盯着屋内的每一处响动。
她在发抖。
不是激烈地颤栗,而是那种极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震动,像身体最深处某根神经被击中后持续回响。
她的指节已经泛白,但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门口再次响起脚步。
这一次,没有迟疑,也没有犹豫。
伏堪太走了进来。
门一直开着,他像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样,慢慢跨进来。
他没有喊,也没有问。只是看见屋里的男人与照片墙,然后——将手搭在了枪柄上。
伏堪太刚迈进客厅,就看到沙发后方探出一颗头。
坂田凉。
她并没有爬起来,只是悄悄探出半张脸,眼神惊恐,嘴唇轻轻张着,却一句话都没说。
她看见他,明显愣住了,眼神里瞬间写满了不确定与压抑的恐惧。
伏堪太站住了。
他没有掏枪。
反而缓缓抬起双手,像是要向谁证明他没有恶意。
动作很慢,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虚伪的温柔。
他斜斜侧过头,看向站在照片墙前的坂田周平,声音压低,尽量保持克制:
“您到底……想做什么。”
坂田周平缓缓回头。
伏堪太正站在玄关边,手举着,微微后退半步,却没有要逃。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周平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胸腔里压出来的。他一步步靠近,像一头已经认定目标的猛兽,脚步平稳,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伏堪太察觉到了不妙。他试图说点什么,可嘴唇刚动,周平已经冲了上来。
肩膀猛地一撞,把他整个人顶向客厅中间。
两人扭打在一起,撞倒茶几,茶杯碎裂,玻璃碟翻飞,发出尖锐的响声。沙发被推斜,拖痕划过地板。
伏堪太身高占优,但反应不如对方快。周平动作干脆狠辣,拳头落点几乎不带停顿,把他一拳又一拳压向房间深处。
伏堪太试图摸枪,却被周平一把压住手腕。两人扭打间撞上照片墙,几张相框从墙上掉落,照片翻着面落在地上,框玻璃啪地一声碎了。
搏斗逐步往窗边逼近。
帘子被卷起一半,阳光打在两人身上,也打在地上那串早已干涸的血迹上。
而在这一切混乱之间,没人注意到——
凉已不在沙发后。
她悄悄绕了过去,借着沙发与转角之间的遮掩,穿过走廊边的衣架、矮书柜,靠近玄关。
她站到了门口。
拉弓。
动作利索,没有多余晃动。
弓一拉满,她的肩膀也被那股力道拉得颤了颤。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瞄准了父亲的背影。
眼前,是两个男人的纠缠,重物撞击的声音一下一下震在胸口;脚下,是洒落的照片与倒塌的世界。
然后——
她喊了出来。
只有两个字。
“爸爸!!”
那一声喊声,像裂帛。
不是试图阻止,而是从胸腔深处被强行撕开的情绪爆发。带着无法命名的恐惧、愤怒、错乱与恍惚。
那一瞬间,时间像是被击中。
两人动作同时停下。
坂田周平转过头,眼神里是难以置信。他看到门口的女孩,头发凌乱,双手拉着弓,整个人被阳光包裹得像是被推到命运的边缘。
他开口,声音哑了:“凉——”
话音未落,弓弦已响。
箭破空而出。
“咚!”
那不是干脆的穿刺声,而是一种钝重的撞击——箭头射进肩膀的肉,带着顿挫与阻力,血顺着箭杆流下来,染红了整只袖子。
坂田周平踉跄后退,脸上的表情是彻底的震惊,仿佛从未想过这世上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人,竟在此刻射出了那一箭。
那一瞬间,世界失去了声音。
伏堪太看到机会,不再犹豫。
他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尚未稳住的坂田周平猛然撞向窗边。
“砰!”
窗户碎裂。
阳光与玻璃同时炸裂,周平整个人翻出窗框,跌进楼下的白光之中。
然后一切安静下来。
坂田凉跪坐在门口,弓从手中滑落,发出轻响。
她撑着地面,手肘微颤,大口大口喘气,像是刚从水下挣脱的人。眼神发散,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像重锤一样在空旷中撞响。
伏堪太站在窗前,望着那片空空荡荡的街面。
没有人。
没有尸体。
风吹起地上的照片,翻了一页又一页。
他缓缓转身,靠着墙坐下,额头有汗,脸上不知是劫后余生的松弛,还是一丝没能彻底解决的后怕。
而这时,镜头缓缓拉近——
在凉的背后,一道身影站定。
黑色衣装,红色面具,沉默无声,像是从某个不可知的结界中走出,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她。
他一言不发,只站在那里,像是等着她回头。
镜头定格。
场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