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绪论
新现实主义(неореализм)是盛行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文学的一种文艺现象。较之19世纪的经典现实主义,新现实主义无论在艺术手法还是在主题思想上都具有现代主义气质;而相对于盘踞文坛的各种现代派文艺,新现实主义又表现出延续现实主义传统的一面。可以说,新现实主义是介于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之间的一种文艺走向。具体至本书,新现实主义者是指那些不能归入现代派,但接近现实主义或立足现实主义而去开拓文艺疆域的作家。
在创作方法上,新现实主义作家不再一味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而是转向人物的内在世界,尤其关注精神和道德层面,与此同时借鉴诸多现代派的艺术形式,如印象主义手法、表现主义方式、象征意象等,以此追求非物质生活层面的真实、精神世界的真实。这种看待生活的真实态度体现了新现实主义相对于现代派的现实主义传统性。在主题思想上,19世纪的现实主义作家较多关注具体的社会历史现实,追求文学的人民性和典型性,强调环境对人性的扭曲和对性格的摧残,呼吁时代的新人变革腐朽的社会风习。新现实主义作家则立足物质现实探寻形而上的真实、存在的真理。因此,其笔下的人物不再具有鲜明的典型性,但主人公的内在心理和精神世界成为作家关注的焦点。结合时代的宗教哲学背景和作家的宗教思想理念,这些作品经常具有深厚的哲理色彩,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从全人类的角度、从永恒的角度探索解决眼下社会问题的出路。
主题的扩展促使新现实主义文学寻找新的文艺表现手法,同时代的象征主义、阿克梅派、未来主义等现代主义诸流派成为新现实主义最直接的参考对象。这意味着新现实主义在艺术表现上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诸如布宁、什梅廖夫、阿·托尔斯泰、安德列耶夫、库普林、列米佐夫等在一定程度上都可归入新现实主义作家群。扎伊采夫也属于这一阵营,而且还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扎伊采夫丰富的小说创作不仅展示出鲜明的印象主义色彩,还具有一定的表现主义倾向,同时扎伊采夫又深受象征派思潮的熏陶和浸染。随着创作思想的凝练,扎伊采夫越来越向现实主义靠拢,但对现实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精神现实,即充满神性的现实……凡此种种都吸引我们走近这位作家,探讨其独特的艺术世界。
鲍里斯·康斯坦丁诺维奇·扎伊采夫(Борис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Зайцев,1881—1972)是俄罗斯白银时代侨民文学第一浪潮的代表作家,也是一位深谙俄罗斯经典文学传统、精确把握文学命脉的作家,还是20世纪初俄罗斯新现实主义的典型作家。自1901年发表第一篇小说《在路上》以来,扎伊采夫一直坚持创作到生命的最后时期。在长达将近四分之三个世纪的创作活动中,扎伊采夫走过了一条从艺术探索到思想成熟的精神发展之路,为后世留下了丰富的文学遗产。无论是小说随笔,还是人物传记,甚或是作家的回忆录随笔都构成了俄侨文学不可多得的宝藏,为透视俄罗斯域外侨民生活及文化、反思本土文艺走向、追忆俄罗斯文学经典提供了珍贵的艺术材料。
侨民文化在俄罗斯历史上由来已久。第一位侨民可追溯到16世纪伊凡雷帝时代的安德列·库尔勃斯基大公[1],此后不断有知识分子离开祖国侨(旅)居他乡,如作家布宁、诗人茨维塔耶娃、哲学家别尔嘉耶夫、思想家舍斯托夫等。20世纪的侨民现象蔚为壮观,其中的作家、诗人、思想家、哲学家等知识精英构成了白银时代俄罗斯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历时来看,20世纪俄罗斯侨民文学共出现过三次浪潮。它们的时间节点大致划分如下:1917年十月革命前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及战后,“解冻”之后政局又紧张的年代(六七十年代)。这些作家在侨居地坚持用俄语创作,无形中承担起向世界传播俄罗斯文学思想和文化传统的使者的角色,同时他们的作品也注重吸收域外文学特色和文化先锋思想,拓展了本国文学的发展道路。
在三次浪潮中,无论从侨居规模,还是从创作成就上来看,第一次浪潮无疑都是最值得关注的。这一浪潮的作家大多知识素养极高,有的在侨居之前就已在文坛享有名望,在侨居之后达到了创作的顶峰,被称为“年长的一代”,扎伊采夫就属于这一代;有的在侨居之后开始走向文学创作,在域外文化氛围里取得了辉煌成就,他们被称为“年轻的一代”,如纳博科夫[2]。在这些作家笔下,远离故国家园的羁旅、被迫流亡他乡的苦楚、对祖国逝去的美好年代的深刻眷恋是他们创作的共同主题,追寻上帝、追求真理、皈依宗教、渴望灵魂的归宿是他们在异国他乡的生存困境中得以维系下去的精神支柱,这些都鲜明地体现在侨民作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中。
扎伊采夫1881年1月29日出生于俄罗斯中部的奥廖尔。这是一方滋养作家的沃土,从这里走出了屠格涅夫、费特、列斯科夫、布宁、安德列耶夫等文学大师。出于个人疗养身体的需要,1922年扎伊采夫携家人前往西方,先后在柏林、意大利逗留,最终定居在巴黎(1924年)。1972年1月28日扎伊采夫逝世,安葬于巴黎圣热纳维耶韦-代布瓦公墓,同在这里安息的还有布宁、列米佐夫、苔菲、什梅廖夫、梅列日科夫斯基等许多侨居国外的作家。
关于扎伊采夫在俄罗斯文学史上的地位,阿格诺索夫教授公正地指出:“他的写作风格没有什梅廖夫那样鲜艳的色彩,没有列米佐夫那样的文字游戏,也没有纳博科夫那样的精细雅致。但是,若是缺少了扎伊采夫,缺少了一位无论是作为作家还是作为个人的扎伊采夫,俄罗斯的侨民文学,甚至整个俄罗斯文学,也许都是不完整的。”[3]蓝英年先生认为:“扎伊采夫作为白银时代的重要代表,在俄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将会越来越突出。”[4]事实证明,扎伊采夫的创作不断吸引国内外学者的关注,尤其在俄境内对扎伊采夫的研究已形成一定规模,因而有必要着重梳理一下国外的扎伊采夫作品出版与研究现状。
一 国外研究现状
扎伊采夫的侨民身份以及苏俄文学复杂的历史背景使作家的作品出版与研究呈现明显的分期:侨居前(1901—1922年)、侨居后至回归本土(1922—1987年)和回归本土(1987年至今)。整体而言,国外对扎伊采夫的研究在作家生前紧跟其作品出版,在作家身后呈现不断发展的态势。
1.侨居前(1901—1922年)
扎伊采夫的文学活动起步于莫斯科的“星期三”文学小组。在这里,年轻的作家接触到许多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如契诃夫、柯罗连科、高尔基等。彼得堡的“野蔷薇”出版社于1906年、1909年、1911年先后推出了扎伊采夫的三部短篇小说集(《静静的黎明》《罗佐夫上校》和《梦境》),这些文集的问世宣告了扎伊采夫作为作家跻身文坛。除再版上述三部小说集以外,1906年至1911年,彼得堡还单独发行了小说《年轻人》(1910)、《阿格拉费娜》(1910)、《克罗尼德神甫》(1911)等。在莫斯科单独出版(含再版)的小说有《流亡》(1913、1914)、《遥远的地方》(1915、1916、1919)、《彼得堡的太太》(1917)、《无家可归的人》(1917)、《罪恶》(1917)、《死亡》(1918)、《姐妹》(1918)和《客人》(1918)等。结合彼得堡已有的出版物和在莫斯科独立发行的作品,“莫斯科作家图书出版社”在1916年至1919年,出版了扎伊采夫的7册作品集,它们分别是:第1册《静静的黎明》、第2册《罗佐夫上校》、第3册《梦境》、第4册《拉宁家的庄园及其他短篇小说》、第5册《遥远的地方》、第6册《大地的忧伤》和第7册《同路人》。据凯尔德士所言,“莫斯科作家图书出版社”是白银时代新现实主义作家的一个重要集聚地,在这里出版作品的有布宁、阿·托尔斯泰、什梅廖夫等,组织者是“接近社会民主的”魏列萨耶夫[5]。可见,扎伊采夫在创作伊始就接近现实主义阵营。
在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并行发展的白银时代,扎伊采夫的小说自然被深深打上时代的烙印,世纪初纷繁驳杂的文艺思潮和流派浸染了作家的视野。从这一时期发表的作品来看,扎伊采夫的小说具有鲜明的印象主义色彩、浓厚的主观抒情意味和一定程度的表现主义倾向。在哲理意蕴上,它们彰显出扎伊采夫的泛神论思想、神秘主义和基督教理念。最为重要的是,即便在这些处于探索期的作品中,无论是现代派批评家,还是现实主义文论家,都能找到符合自己审美需求的艺术特征。
象征主义诗人、评论家如勃留索夫、托波尔科夫、吉皮乌斯等注意到年轻作家的独特天赋并寄予厚望。勃留索夫和托波尔科夫一致认为,扎伊采夫的小说在内在气质上是一个整体,由统一的情绪贯穿。在勃留索夫看来,扎伊采夫的小说在类型上“不属于叙述,而是描写”,是“小说体抒情诗”,其活力恰在于“表达的准确,形象的鲜明”[6]。托波尔科夫注意到,在扎伊采夫的小说里,天真、明朗的元素消解了现实生活中的不幸与痛苦,进而称“扎伊采夫的现实主义像是孩子般的童话”[7]。吉皮乌斯对扎伊采夫小说的内在统一性作了进一步分析,指出在扎伊采夫的小说里没有个性、没有个人,只有一连串的“混沌、自然力、大地、生物和人群”,整部作品就是一种“呼吸”,“整个宇宙的呼吸,似乎整个大地的胸膛逐渐升起”[8]。这其实指的是扎伊采夫早期短篇小说的印象主义特征。
托波尔科夫还把扎伊采夫视为20世纪“新的现实主义”的代表,指出在扎伊采夫的小说里有两种现实:一种是由各种事物和现象构成的五彩斑斓的世界,另一种是“隐蔽在它们后面,模糊被感觉到”;且这两种现实在扎伊采夫的艺术世界里相交相融,并置而存[9]。后一种现实体现在扎伊采夫的作品中则是事物生成的过程,形象在具体时间和空间里的延伸,具有鲜明的现代派色彩。在托波尔科夫看来,扎伊采夫的短篇小说集之所以能获得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鲍·扎伊采夫不管怎样通过自己的作品表达的都是众所周知的社会需求,可能未被意识到的、未确定的、但已真正成为现实的需求”[10]。这种需求首先体现为现实主义在20世纪初的变异与更新。
现实主义评论家如科尔多诺夫斯卡娅、利沃夫-罗加切夫斯基、科甘等着重探讨了扎伊采夫对现实主义传统的更新。科尔多诺夫斯卡娅指出与19世纪的经典作家相比,扎伊采夫更加注重人物的内在体验。以《阿格拉费娜》《安宁》等被收入第二部短篇小说集(彼得堡1909年版)的作品为例,科尔多诺夫斯卡娅总结道:“理论上,扎伊采夫的主人公都是乐观主义者”,他们对生活充满信任,尽管并不总是能够应对生活中的磨难,但如同阿格拉费娜那样,他们遵从内心的声音追求爱情、追求生活,接受随之而来的折磨,这种快乐和痛苦都坦然接受的态度促使他们最终达到与生活本身的和解,这使我们有理由相信“不害怕生活、不逃避生活的人才能理解生活”[11]。
科尔多诺夫斯卡娅还发现扎伊采夫描写了许多漫游欧洲的不务实际的人,他们不关心物质生活,不考虑如何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妥善安排自己,这恰是19世纪俄罗斯经典文学形象奥勃洛莫夫和拉夫列茨基的直接后裔[12]。利沃夫-罗加切夫斯基进一步指出,从扎伊采夫的人物身上反射出屠格涅夫式的软弱无力和契诃夫式的消极无望[13]。而扎伊采夫笔下那些漫无目的地满世界游逛的人物,在利沃夫-罗加切夫斯基看来,本质上来自贵族之家,属于旧式贵族阶层,在新时代随着贵族庄园文化的消逝,他们自然沦落为无家可归的人,“所有这些无家汉因为自己存在的虚幻性而变成了神秘主义者,变成了传统上的流浪人和不宜培养的人”[14]。扎伊采夫的早期小说虽然充满现代派的多样色彩,但作家关注的焦点仍是现实社会问题,而且更新了经典文学中的“多余人”形象。
科甘认为,扎伊采夫的小说反映了现实主义在20世纪的特征,即“较少主观判断”,“较少预言”,“更多的是爱和尊重人,尊重人的各种愿望、兴趣和品味”[15]。于是,我们在中篇小说《阿格拉费娜》里看到了一个任由情爱驱使的苦命女人,在短篇小说《神话》里看到的却是一个沉浸在金色光芒里的慵懒的幸福女人。在整体基调上,科甘称扎伊采夫是“快乐的歌手”[16]。诚然,在扎伊采夫的早期短篇小说里,大多洋溢的是对生活本身的讴歌,对幸福和快乐的追寻。尽管主人公也遭遇不幸,但正如科甘所言,这些痛苦经历在扎伊采夫笔下“只是幸福的同路人”[17],不足以遮蔽由热爱生活所带来的幸福之光。
除了在阐释立场上存在差异以外,扎伊采夫的创作还在不同评论家那里引发不同的情感体验。科尔多诺夫斯卡娅和科甘在扎伊采夫的作品中看到乐观的情愫,而丘科夫斯基和莫罗佐夫却把扎伊采夫的创作基调定为悲观的。丘科夫斯基注意到,扎伊采夫虽是一位年轻作家,但对老年人情有独钟。扎伊采夫塑造了许多老年人形象,他们最喜欢做的就是“悲伤地回忆自己的青春”[18]。批评家还指出,扎伊采夫即便描写年轻人,也会安排他们过早死去:《阿格拉费娜》中同名主人公的女儿因不堪忍受屈辱而自杀,《安宁》中的小男孩热尼亚因病而夭折[19]。因此,丘科夫斯基认为,扎伊采夫在小说里反复强调的是“毁灭——这是世界上最甜蜜的事,被压垮是最崇高的节庆”[20]。
在以“旧式神秘主义者”为主标题的长文里,莫罗佐夫指出从扎伊采夫作品中流露出的悲观情绪“忠实于旧式基督教的忧郁的训诫”[21]。批评家详细解读了扎伊采夫具有神秘主义色彩的作品,认为在《群狼》和《雾霭》中展示的是充满敌意的世界和凶神恶煞的人性,《黑风》则揭露了人群的冷酷无情和动物性。凡此种种,在莫罗佐夫看来,“只有对生活的崇高理解,只有否定作为存在界限的肉体,只有疯狂的爱才能使人摆脱致命的诅咒”[22]。因而,莫罗佐夫把《明天!》结尾处主人公的倾诉和欢呼诠释为“寄希望于上帝和祷告”[23]。由此,莫罗佐夫揭示出扎伊采夫创作中的宗教意蕴及其现实意义。
扎伊采夫独特的表现手法、普遍意义上的价值追求引起了不同流派专家学者的评议。这也暗示我们在解读扎伊采夫的小说时,不能拘泥于某一理论框架,而应从作品所呈现的实际情况出发,对不同的现象采取不同的阐释方式。整体而言,扎伊采夫无论是在描写对象的选取上,还是在创作宗旨的设定上,都时刻参照自己周边的生活,对现实中的各种现象给予深刻的反思与剖析。至于观照生活的立场,本书认为,尽管扎伊采夫描绘了无出路的凄惨境地,但从作品中流露出的不完全是悲观绝望,而是暗地里有一束微弱的光。随着作家思想的成熟,这束暗淡的光还会越发明亮。
2.侨居后至回归本土(1922—1987年)
1922年,扎伊采夫侨居国外以后,其作品很少在俄境内出版,相应的扎伊采夫研究也在俄罗斯本土逐渐销声匿迹。尽管作家一生在生活空间上经历了诸多变动,但从未终止过创作。随着迁居各地,扎伊采夫的作品在国外继续发行与出版,同时也吸引了域外专家学者的关注。从地域上来看,扎伊采夫的作品主要在法国(巴黎)和德国(柏林)出版,这与作家的生活轨迹不无关系。
巴黎是扎伊采夫侨居国外以后的常居地。首先,巴黎的“青年基督协会出版社”出版的作品最多。在这里先后出版了圣徒传《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1925)、旅行随笔《阿峰》(1928)、作家传记《屠格涅夫的一生》(1932、1949)、自传体四部曲中的第三部《青春》(1950)和作家传记《茹科夫斯基》(1951)。其次,巴黎的“复兴”出版社也为扎伊采夫的作品传播作出了突出贡献。在这里出版的作品有《奇怪的旅行》(1927)、自传体四部曲的第二部《寂静》(1948)和庆祝扎伊采夫文学创作活动50周年的作品集《在路上》(1951)。此外,1929年巴黎的“现代纪事”出版社单独发行了中篇小说《安娜》,1939年巴黎的“俄罗斯纪事”出版社出版了回忆录文集《莫斯科》。
在定居巴黎之前,扎伊采夫与家人曾一度在柏林逗留。1922年至1923年,柏林的“格尔热兵出版社”推出了扎伊采夫的7卷文集[24]。其中完全收录了彼得堡“野蔷薇”出版社出版的三部短篇小说集,除“莫斯科作家图书出版社”7册文集的第5册《遥远的地方》没有收录以外,其他各册也都收录在集。柏林的“词语”出版社还出版了长篇小说《遥远的地方》(1922)和短篇小说集《圣尼古拉街》(1923)。《帕西的房子》(1935)和自传体四部曲的第一部《黎明》(1937)也是在柏林出版。
较之巴黎和柏林,纽约也出版了扎伊采夫的不少作品。1968年纽约的“俄罗斯图书”出版社出版了扎伊采夫生前最后一部小说集《时间之河》。作家嗣后一年(1973年),纽约的“生命之路”出版社出版了扎伊采夫的《选集》。自传体四部曲的第四部《生命树》(1953)和作家传记《契诃夫》(1954)都在纽约的“契诃夫出版社”出版。这些作品虽没有系统地编排成卷集,但保证了作家侨居时期的创作及时问世。此外,扎伊采夫的作品还在其他国家享有出版话语权。例如,1926年,布拉格出版长篇小说《金色的花纹》。1936年,爱沙尼亚共和国塔林出版随笔集《瓦拉姆》。1961年,为纪念扎伊采夫80岁诞辰和文学活动60周年,德国慕尼黑“域外作家协会”出版社出版小说集《静静的黎明》。1965年,华盛顿出版回忆录文集《遥远的一切》。俄境外不同国家和地区对扎伊采夫作品的出版与推广无疑是对其创作生涯的肯定。
正如侨居前作品出版与研究同步发展一样,扎伊采夫在侨居时期也经历了能动创作与被动研究的辩证发展过程。自1924年选择定居巴黎直至1972年逝世,扎伊采夫从未离开过巴黎的俄罗斯文学社团与组织。在巴黎,除了上述出版社以外,积极倡导和推动扎伊采夫文学创作活动的还有俄文报纸,如《复兴报》[25]《最新消息报》[26]《俄罗斯思想报》[27]等。
《复兴报》可以说是反映扎伊采夫文学活动的主要阵地。刊登在此的文章可以分为如下三类:第一,对扎伊采夫生平事迹的庆祝庆典活动,如1966年第174期报道了俄罗斯侨民协会庆祝扎伊采夫85岁生日的盛况[28];第二,反映作家日常生活的记录,如1931年第2051期刊出了记者戈罗杰茨卡娅对扎伊采夫的采访,生动记录了作家的生活场景[29];第三,对扎伊采夫作品的评论,包含作品的发表信息。1951年正值扎伊采夫诞辰70周年和文学创作活动50周年,《复兴报》第17期刊载了大司祭基普里安[30]的一篇文章,其中把扎伊采夫的创作特色归结为三个方面:“被照亮的大自然,创造性的爱,虔诚”[31]。在谈及扎伊采夫早期创作的哲理思想时,基普里安认为不能将其简单归纳为泛神论,因为在扎伊采夫笔下是“某种下意识的、觉察不到的对世界圣像的感受,对世界明晰的光明源泉的感受”,这种世界观理念最好称为“光明的宇宙主义”,即“在世界里浇注的是感官视野无法企及的、对自然中上帝的感受,对世界灵魂的感受,对造物的非被造的美的感受”[32]。
至于这一时期的创作手法,基普里安同样发现印象主义特征最为明显,且指出扎伊采夫“是我们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的印象主义者”[33]。随着作家创作手法的娴熟,其作品里人物的肖像和性格越来越丰富。在诸如《蓝星》《格列布游记》这些集中体现扎伊采夫深刻思想的作品里,基普里安认为,这些人物被描写得“如此剔透,尤其具有人性”,而且他们大多过着虔诚的生活,面对人生中的磨难、煎熬乃至死亡,他们内心总保持着平和安稳的心态,“有奥秘,有神秘,但没有惊慌失措的动物般的忧伤。没有反对,这就是他的虔诚在我们文学中的伟大之处”[34]。
1926年,《最新消息报》第2087期刊出了扎伊采夫的回忆录长文《黎明》,还有同时代的诗人巴尔蒙特和作家奥索尔金对其作品的评述。在《黎明》里,扎伊采夫回顾了1906年在莫斯科置办文艺杂志《黎明》的整个过程。这本存在只有三个月、发行仅60份的微型杂志具有鲜明的浪漫主义神秘特征[35]。可以说,这一特征贯穿了扎伊采夫的整个创作生涯。巴尔蒙特读过扎伊采夫的《圣尼古拉街》和《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被作家的“轻响”文笔深深打动,称“扎伊采夫的小说以最多的轻响、远离物质的细微震颤而突出”[36]。这是诗人对扎伊采夫文笔的诗意概括,我们后续还会谈到扎伊采夫研究专家对这一概括的继承与发展。奥索尔金写于扎伊采夫创作活动25周年的文章,更多是一种回忆。文章作者回顾了自己与扎伊采夫在生活中的交叉与际遇,并肯定作家“写作的纯洁性”,“不受偏见与时事热点的限制”[37]。
作家逝世后两年(1974年),《俄罗斯思想报》第2985期刊出了格里巴诺夫斯基的一篇具有综述性质的文章。首先,作者认为,不能用单一的文学流派限定扎伊采夫的创作。在不同的评论家眼里,扎伊采夫既是一位印象主义者,又是一位“坦诚的抒情诗人”,也是一位“接近象征主义者的浪漫主义者”,还是一位独特的现实主义作家[38]。进而,格里巴诺夫斯基指出,扎伊采夫只是在美学层面上接近象征主义诗人,而“扎伊采夫的抒情性较之屠格涅夫的更坦白”,因为在扎伊采夫的长篇小说里,“事件本身变成了抒情诗”[39]。其次,在对待社会问题上,格里巴诺夫斯基不无公正地指出,扎伊采夫并没有回避革命给人民带来的苦难,但他坚信这些动乱和事件只是暂时的,最终会被精神的力量战胜,因为“在鲍里斯·扎伊采夫那里完全是独特的、有别于所有人的美学,即抒情地、容忍地、从心灵上看待生活,当然是基督教的理解”[40]。最后,格里巴诺夫斯基将扎伊采夫笔下那些流浪者、漂泊者称为“朝圣者”(странники),指出他们对物质生活不大感兴趣,而是“主要忙于解决伦理问题,在后期作品中忙于解决精神问题”,以“追求内在的自由”,追求“等待他们的永恒”[41]。
柏林的《轮舵报》[42]对扎伊采夫侨居时期作品的研究也具有重要意义。有关扎伊采夫的评述信息主要刊登在该报的文学简评专栏里。1922年至1923年,柏林的“格尔热兵出版社”出版了扎伊采夫的7卷文集,卡缅涅茨基针对已出版的前3卷作了述评。通过分析扎伊采夫作品中特殊的一类人(无家可归者、流浪者、漂泊者),卡缅涅茨基归纳出扎伊采夫作品里的“主导音符”——“内心祷告的幸福”,认为这些奇怪的漂泊者表面上漠视物质生活,而在内心却承受着“最真实的痛苦”,并通过这种痛苦“抚平了人类罪恶与惩罚、过失与惩治的杯盏”[43]。
同样是在《轮舵报》的文学简评专栏里,艾亨瓦尔德密切关注《现代纪事》登载长篇小说《金色的花纹》的情况,称这是一部“充满革命的痛苦与折磨的作品”[44]。艾亨瓦尔德还发现小说里承担叙述者角色的女主人公具有鲜明的自传色彩[45]。娜塔莉亚走过了一条先堕落后荡涤的心灵攀升之路,这也是扎伊采夫所追求的,即“他整个人丝毫不肯牺牲对多神教原质的沉醉,同时他的内在发展路线又朝向基督教理想的高度发展”[46]。在扎伊采夫创作25周年的1926年,艾亨瓦尔德对作家持续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创作活动进行了总结,称扎伊采夫是“白色的歌手”,认为充斥文本的大量白色事物使小说的物质性减少,“在他的短篇小说里,物质本身具有精神性,同样,精神具有物质性”[47]。这种融合物质与精神的文艺理念是理解扎伊采夫独特现实观的关键。
除了上述报刊资料以外,在域外学者的著书中不乏专辟章节探讨扎伊采夫作品诗学的文献。例如,在《流亡中的俄罗斯文学》(1956)中,作者斯特卢威指出,与侨居前相比,扎伊采夫的创作范围进一步扩大,“在其成熟期的作品中,尤其明显地响起宗教的、基督教的音符,带有一定的东正教色彩”;而与同时代作家如布宁、什梅廖夫、列米佐夫不同的是,“扎伊采夫的宗教性更令人愉快,更使人平心静气,更使人有智慧”,且具有抒情色彩[48]。通过分析《帕西的房子》里塑造人物形象的“风格化手法”和叙述过程中“‘视角’的不间断位移”[49],斯特卢威发现印象主义的表现方式贯穿小说始终。因而,“如果说他是位现实主义者,那么他的现实主义是印象主义的”[50]。可见,印象主义构成了扎伊采夫新现实主义小说的一大特色。
1972年,美国匹兹堡大学斯拉夫语言文学部出版了文集《侨民中的俄罗斯文学》,以扎伊采夫讲述俄罗斯侨民文学界状况的文章《流亡》开篇。这部文集收录了格里巴诺夫斯基概述扎伊采夫创作的文章,其中不同程度地阐释了作家笔下的死亡、爱情等主题。尤为重要的是,文章作者并不否认扎伊采夫是位现实主义作家,但强调:“他首先是位诗人和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敏感的艺术家,带有非常敏捷的抒情兴奋。在描写中,他是客观的,但在语调上也可能是主观的,而就情绪来看,他多半是位浪漫主义者:他的现实主义,在我看来,是浪漫主义的。”[51]
几乎在扎伊采夫的创作遗产回归俄本土的同时,巴黎、纽约出版了文艺评论家杰拉比阿诺的专著《半个世纪以来(1924—1974)俄罗斯巴黎的文学生活》,其中专辟一章讲扎伊采夫[52]。2014年,此书在圣彼得堡出版。最新版本里插入了8张含有扎伊采夫签赠的图片,且每张图片下面都附有“首次刊出”的字样。文章写于扎伊采夫去世后不久,是对作家创作一生的回顾与总结。杰拉比阿诺称扎伊采夫是“白银时代的最后一位代表”,认为“恨的缺席”是其创作的一个主要特征[53]。评论家进一步指出,扎伊采夫创作于革命年代及侨居时期的小说(如《拉法埃尔》《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等)具有浓厚的宗教意蕴,这些作品“诉说着东正教信仰和俄罗斯精神生活的中心,反映鲍里斯·扎伊采夫对他如此珍重和亲近的东正教的体会”[54]。显然,杰拉比阿诺的发现又将对扎伊采夫的研究推上了新高度,即已触及扎伊采夫的基督教哲理思想。这一问题在扎伊采夫的创作回归之后,在俄本土得到了全面深化。然而在这之前,俄罗斯读者还需要时间去重拾对这位被遗忘大半个世纪的作家的记忆,以便进入再认识的阶段。
3.回归本土(1987年至今)
20世纪80年代随着俄境内回归文学浪潮的兴起,扎伊采夫的创作陆续与苏俄读者见面,俄本土对其作品的研究也随之兴起。这首先与俄罗斯侨民文学第一浪潮的研究专家米哈伊洛夫的工作密切相关。自1959年起,米哈伊洛夫开始与扎伊采夫通信,这种交流模式一直持续到作家去世前不久。
1987年,莫斯科周报《文学俄罗斯报》第33期刊出了米哈伊洛夫关于扎伊采夫的文章,其中穿插他与作家的一些书信片段及其对回忆录《莫斯科》的简短评论。文章作者认为在这些回忆性的文字里还有一个主人公——“古老的莫斯科”[55]。紧接着在该报同一版面上刊出了扎伊采夫回忆安德列耶夫的文章[56]。1989年,莫斯科《词语》杂志第9期刊出了米哈伊洛夫又一篇介绍扎伊采夫的文章。作者结合扎伊采夫的生活轨迹与社会历史的变迁,概述了作家创作早期的艺术观、成熟期的文艺思想,并指出在随后的扎伊采夫的“三篇小文”中,“有俄罗斯,遥远的,又很近的,直至最细微的差别都很近,又是难忘的”[57]。紧接着,在该期杂志上登出扎伊采夫的随笔《关于祖国的话》《奥普塔修道院》和《致年轻人!》[58]。1990年,莫斯科杂志《中学文学》第6期刊出了米哈伊洛夫关于扎伊采夫的第三篇文章。文章作者对扎伊采夫的研究进一步深化,指出圣徒传的主人公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对扎伊采夫而言,是俄罗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如茹科夫斯基,正如屠格涅夫和契诃夫一样,他专门为他们作传。所有人都应为这些书里关于祖国、关于俄罗斯的思考而欢呼”[59]。接下来的自传体四部曲《格列布游记》虽围绕自传主人公的生活经历展开,但“整部作品的真正中心仍是俄罗斯”,因而四部曲被米哈伊洛夫称为“逝去俄罗斯的一座主要的纪念碑”[60]。这可谓是扎伊采夫在被尘封后首次与本国读者见面。
从俄罗斯国家图书馆的文献资料来看,自1989年起,扎伊采夫的作品在俄境内开始单独出版。较之域外,本土出版物最大的特征在于作品出版与评论相结合,即扎伊采夫的每部作品集都尽可能附上现当代文艺学家、批评家的文章。可见,在需要快速而广泛传播扎伊采夫作品的同时,俄罗斯学界也意识到对其创作进行研究的紧迫性。
1989年,图拉出版了扎伊采夫的作品集《蓝星》,以米哈伊洛夫的文章——《关于鲍里斯·康斯坦丁诺维奇·扎伊采夫》——作序言,又以该作者的另一篇文章——《“静谧的光”(扎伊采夫画像掠影)》——作结语。序言以米哈伊洛夫1987年的文章为基础进行扩充,增加了更多关于扎伊采夫生平事迹的文献资料,并援引扎伊采夫的随笔《关于祖国的话》作结,强调其创作属于“祖国精神面貌”的一部分[61]。作为结语的文章比较长,信息量也扩增。结合1989年《词语》杂志上的文章,米哈伊洛夫对扎伊采夫的文学创作道路进行了梳理,对《阿格拉费娜》《格列布游记》、三部作家传记以及译作《地狱》都作了精辟的阐释,还解读了扎伊采夫的意大利情结。最后,米哈伊洛夫强调扎伊采夫的时代意义:在正值精神面貌亟待更新的历史时期,正值恢复与曾被中断的文化、文学艺术的联系的时期,扎伊采夫是当之无愧的“明日作家,未来的作家”[62]。
1989—1990年,莫斯科“文学”出版社先后出版了扎伊采夫的作品集《圣尼古拉街》(1989)和《白色的光》(1990)。后者除了没有收录《莫斯科》以外,其余内容同《圣尼古拉街》。这两部作品集都以米哈伊洛夫的文章——《“无意义的是没有的”(关于鲍里斯·康斯坦丁诺维奇·扎伊采夫)》作为序言。文中指出,扎伊采夫早期创作的独特性吸引了出版社的广泛关注,他的作品在不同倾向的出版机构里都得到了出版,并在概括20世纪头十年扎伊采夫的创作之路时,认为这是“从现代主义到现实主义”[63]。2007年,莫斯科又以《圣尼古拉街》为名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开篇也是米哈伊洛夫如此命名的文章。新作在原来的基础上作了修改与增补,指出20世纪头十年扎伊采夫的创作之路可以概括为“从现代主义到新现实主义”[64],从而更细致地界定了作家的创作演变之路。
此外,新作中对《蓝星》和《奇怪的旅行》里主人公形象的分析又回到之前已提及的漂泊者、流浪者的话题上。他们在现实中的游离似乎是“在时间之上的旅行”,但米哈伊洛夫认为主人公的漂泊并非无所作为,“主人公(正如作者本人)的这个特征并不是软弱,而是力量的表征”[65]。米哈伊洛夫还格外强调扎伊采夫文笔的经典性,认为把扎伊采夫与其三部作家传记的主人公连接在一起的是“柔性,温婉,某种可以说是女性的元素……女性特质也进入到那印象主义里来”[66]。因而,无论描述何种场景,扎伊采夫的叙述笔调永远是平缓的,充满女性温柔气质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米哈伊洛夫开启了当代俄罗斯对扎伊采夫小说传统性和抒情性的研究。
1993年,莫斯科“文学”“杰拉”出版社出版了扎伊采夫的3卷集。这是扎伊采夫的创作回归本土以后的第一次规模性出版。每卷里还穿插有扎伊采夫不同生活阶段的照片,这为俄境内读者认识扎伊采夫其人其作提供了便利。3卷集选取沃罗帕耶娃介绍扎伊采夫生平与创作历程的长文作序。文章作者称扎伊采夫是“侨民文学第一浪潮的最后一位”,“就像是俄罗斯文学经典时代的优良传统留给年轻一代的鲜活训诫”[67]。沃罗帕耶娃肯定并宣扬的是扎伊采夫作为作家的精神与道德力量。
扎伊采夫的创作回归俄本土以后的第二次大规模出版是在1999年至2001年。这一时期莫斯科的“俄罗斯图书”出版社陆续推出了扎伊采夫的5卷全集,后又追加第6—11卷,共计11卷。前9卷由普罗科波夫主编,后2卷由杰伊奇和普罗科波夫合编,扎伊采夫的女儿扎伊采娃-索洛古勃也参与了各卷的编辑出版工作。这套全集几乎涵盖了扎伊采夫漫长创作生涯里各类体裁的作品,为每卷作序的不仅有普罗科波夫、柳博穆德罗夫等研究扎伊采夫的专家与学者,还有作家的女儿扎伊采娃-索洛古勃。每卷附录部分不仅收入扎伊采夫本人的评论文章和随笔,还有研究扎伊采夫作品的文献资料。其中有的文章之前已在俄境内发表,有的文献在域外已发表而在俄境内首次登出。11卷全集为新时期的扎伊采夫研究提供了翔实权威的资料。
在前9卷里,主编普罗科波夫不仅为每卷作注解,还为第1、2、3、6、9卷写作序言,对扎伊采夫作品的艺术特色和精神内涵都作了深入的剖析。在第1卷的序言里,普罗科波夫对扎伊采夫创作于革命前的小说进行归纳分析,总结出以下四个方面的特征:第一,注重“讴歌乐观阳光的元素,追求光明战胜黑暗,生战胜于死”;第二,主人公坦然面对死亡,作家在人的存在和离开(死亡)中传达诗意;第三,人的情感与自然水乳交融,这时自然并不作为背景,而是“遁入自然宇宙空间的人的生活本身”;第四,鲜明的自传性[68]。在第2卷的序言里,普罗科波夫聚焦扎伊采夫侨居国外时期的生活与文学活动,解析侨居经历在扎伊采夫作品中的反映及其对作家思想产生的影响,并总结道:“仁慈和同情——这两个伟大的词语表达了贯穿他整个创作的世界观实质。”[69]
关于扎伊采夫作品的抒情性风格,普罗科波夫援引巴尔蒙特对之所作的界定——“轻响的茎秆”[70],认为这个术语精妙传达了扎伊采夫小说的艺术特色,并以此为主标题在第3卷的序言里集中探讨扎伊采夫小说的这一美学现象。普罗科波夫认为,扎伊采夫的小说富有音乐性和韵律美,这是具有时代意义的创新:“俄罗斯文学还不知道那样的,因此,文艺学家和批评家实属罕见地一致把扎伊采夫的诗意作品视作为我们白银时代增光添彩的现象。”[71]普罗科波夫还发现,扎伊采夫的抒情性有不少是来自圣经的诗歌传统,而每天翻阅福音书既激发他的创作灵感,又成为他的“智慧源泉”[72]。在第6卷的序言里,普罗科波夫援引扎伊采夫对勃洛克和安德列耶夫的回忆录片段,表明扎伊采夫语言的抒情特质在于“剖析,注意给人印象的细节、注意富于表现力的事件,加上水彩画般的风景以制造必要的情绪”——这就是印象主义者扎伊采夫在所有体裁中运用的表达方式[73]。在第9卷里,针对扎伊采夫的政论文,普罗科波夫又强调其抒情性的基础在于“从主观情感上理解事件”[74]。可见,普罗科波夫不断挖掘扎伊采夫诗人气质的一面。
在诸如《莫斯科》《遥远的一切》这些回忆性随笔中,作为主人公出现的不仅仅是与扎伊采夫同时代的文学活动家,还有整个白银时代,一个在文学中呼吁寻找新形式的时代。正如普罗科波夫所指出的那样,其中不乏以“异常精湛的形式”压制内容的情况,而面对鱼龙混杂的复杂局面,扎伊采夫保持冷静与沉默,最终他的书凭借真正的精神价值被筛选出来[75]。普罗科波夫提出并充分证实了扎伊采夫小说的精神内涵,这无疑有助于我们走进这位作家的独特艺术世界。
至此,在米哈伊洛夫、沃罗帕耶娃、普罗科波夫等学者的大力推动下,扎伊采夫的创作在俄国本土迅速得到广泛传播。尤其是在11卷全集出版之后,俄罗斯迎来了扎伊采夫研究的新局面。上述三位学者都强调扎伊采夫作品的精神价值,从而预设了扎伊采夫在当代俄罗斯的文化意义。此外,扎伊采夫小说的抒情性历来备受学界关注,米哈伊洛夫和普罗科波夫也注意到作家的这一特性,并将其与印象主义联系起来。
除了出版扎伊采夫全集和刊发相关评论文章以外,俄罗斯还经常举办有关扎伊采夫的学术研讨会,更是在卡卢加(Калуга)和奥廖尔(Орёл)掀起地方性研究热潮。卡卢加这座位于莫斯科西南不远的城市与扎伊采夫的早年生活密切相关。自1881年起直到1898年中学毕业,扎伊采夫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卡卢加不仅培养了扎伊采夫对绘画、星系、文学的爱好和对宗教问题的兴趣,还在作家身后推动了当代俄罗斯的扎伊采夫研究。这首先体现为1996—2010年在卡卢加举办的六次扎伊采夫国际阅读会和国际学术实践研讨会,每次会后出版论文集[76]。总体来讲,这六次国际性会议将俄罗斯的扎伊采夫研究推上了高潮。与会学者的文章不仅涉及扎伊采夫各类体裁(小说、戏剧、政论文、文艺传记、随笔、日记书信等)的作品,还将扎伊采夫置于国内外的文学框架下进行比较与对比。其中关注较多的是扎伊采夫创作的抒情性、宗教性、卡卢加地域性、神话因子、意大利主题等,由此确立扎伊采夫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文学的独特地位。
米哈伊洛娃教授曾参与扎伊采夫11全卷集第10—11卷(书信集)的编排与注释工作,还参加了第三次、第四次和第五次的卡卢加扎伊采夫国际阅读会。就第三次的会议情况,米哈伊洛娃教授撰文作了介绍,指出与会者的报告主要围绕两个方面展开——“作家的艺术发现和他精神传记的阶段与‘成分’”,并肯定扎伊采夫学的广泛存在[77]。在第五次阅读会的论文集里,米哈伊洛娃教授针对当下的扎伊采夫研究现状提出富有建设性的推进思路。她认可当今学界对扎伊采夫创作中宗教主题、宗教思想的普遍关注,但又认为“不能走老路”,“应当更加积极地寻找新方法、新视角来考察他的创作”[78]。在米哈伊洛娃看来,“扎伊采夫的作品融合了历史存在、民族存在和宗教存在,如果不关注其作品中形象体系的微妙转变,就不能领会作家构建世界的民族模式的特征”,进而提出运用历史主义思维分析扎伊采夫的回忆性文本、政论文以及作家本人的思想观点[79]。另外,米哈伊洛娃教授还从作家的个性心理方面——“与人友好的惊人能力,温存的、忠诚的、可靠忠实的朋友”、珍视女性友谊、幽默风趣地对待亲人[80]——分析了扎伊采夫的相关作品,为我们从不同角度探讨扎伊采夫的艺术世界提供了范例。
奥廖尔在扎伊采夫研究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从生平上来讲,扎伊采夫在奥廖尔待的时间并不长。据记载,1881年1月29日扎伊采夫在奥廖尔出生,一岁光景便跟家人去了卡卢加州一个叫作乌斯特的村庄;1888年,扎伊采夫跟随母亲来奥廖尔取文件,几天后又返回乌斯特,之后再没有回过奥廖尔[81]。但奥廖尔作为出生地,其文学氛围滋养了作家的一生。扎伊采夫的文学领路人安德列耶夫是奥廖尔人,与作家保持密切联系的布宁也出生于奥廖尔,扎伊采夫的崇拜对象屠格涅夫更是这座城市的灵魂。据扎伊采夫后来在信中所讲,“在奥廖尔还住着我的另一位叔叔尼古拉,就在‘贵族’街上。在那里我第一次听到屠格涅夫的名字:年长的人们说,经过这条街,对面就是卡里金家,那里住着《贵族之家》的丽莎”[82]。
奥廖尔联合国立屠格涅夫文学博物馆(以下简称“奥廖尔文学博物馆”)建成于1918年。这里不仅收藏有记录屠格涅夫生平与创作的珍贵档案材料,还陈列着布宁、安德列耶夫、列斯科夫、费特等出身于奥廖尔的著名作家的文献资料。1991年,在其中一个分支(奥廖尔作家群博物馆)里开设扎伊采夫的展室[83]。同年,奥廖尔文学博物馆举办扎伊采夫在俄本土的第一次作品展。鉴于俄罗斯读者对扎伊采夫的名字还比较陌生,这次展览的主要任务是认识扎伊采夫,朗诵作家的一些作品节选,为中学生制定主题游览课程等[84]。
奥廖尔文学博物馆对扎伊采夫生平资料的收集与展览推动了当地及整个俄罗斯的扎伊采夫研究。1998年,奥廖尔国立屠格涅夫大学(以下简称“奥廖尔大学”)20—21世纪俄罗斯文学及域外文学史教研室在奥廖尔文学博物馆、奥廖尔州国家档案馆的支持下,出版了研究扎伊采夫生平与创作的论文集,围绕“扎伊采夫创作及世界观问题”“扎伊采夫与世界文学传统”和“档案资料与信息”这三个板块展开[85]。文章作者虽大多来自奥廖尔,但也有来自莫斯科、圣彼得堡、下诺夫哥罗德、沃洛格达等俄罗斯其他省城,还有乌克兰、意大利的学者参与,从而保证论文集的广泛规模。接下来的2001年至2021年,分别在扎伊采夫诞辰120周年、125周年、130周年、135周年和140周年之际,奥廖尔大学先后举办了五次扎伊采夫国际或全俄学术研讨会,这些活动还得到奥廖尔文学博物馆的支持,并在会后出版论文集[86]。
从大会主题与参会学者的报告来看,[87]奥廖尔会议上的研究问题和关注焦点与卡卢加的相接近。扎伊采夫创作的哲理思想与艺术特色、与同时代作家(安德列耶夫、布宁等)的创作关联、与世界文化的联系等是历届研讨会的热点话题。由于地域原因,奥廖尔的研讨会注重挖掘扎伊采夫作为奥廖尔作家群一分子的独特文学价值与文化意义,没有过于强调其创作中的卡卢加因子。因而我们看到,2001年的论文集不仅用于纪念扎伊采夫诞辰120周年,还纪念安德列耶夫诞辰130周年;书中收录的既有研究扎伊采夫的文章,还有研究安德列耶夫的文章[88]。同样,2021年的论文集是为纪念布宁诞辰150周年和扎伊采夫诞辰140周年[89]。
值得注意的是,奥廖尔的论文集中还出现运用新现实主义方法研究扎伊采夫小说的文章——《扎伊采夫同名短篇小说中的卡桑德拉原型:新现实主义方法的可能性》[90],这种思路在扎伊采夫研究中并不陌生。例如,在2000年的卡卢加会议论文集里,就有学者在新现实主义小说的语境下考查扎伊采夫的自传体四部曲《格列布游记》,从作品结构和艺术思维层面剖析作家对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更新,对精神现实的关注[91]。较之于之前的研究,2021年的文章借助时下对“新现实主义”的最新界定,对扎伊采夫的创作特色作了更为明确的阐释,即“不同艺术方法的美学原则的混合”[92]。而具体在短篇小说《卡桑德拉》里,新现实主义方法“使扎伊采夫在一个形象里有机融合了原型的和现实的元素,使形象的比较和对比都有可能”[93]。平行比较与纵向对比是俄罗斯的扎伊采夫研究中较常用的方法。之所以出现这样一种趋势,原因在于作家创作本身的多样性:既有同时代的现代派特征,又继承了19世纪的现实主义传统。这种兼而有之的综合特色正是19—20世纪之交俄罗斯新现实主义的概念核心。因而,从新现实主义的视角探讨扎伊采夫的创作,将为我们走近作家的艺术世界提供新的思路与方法。
二 国内研究现状
我国对扎伊采夫的研究起步于20世纪90年代,这与扎伊采夫在俄罗斯本土的回归大体同步。1992年,《苏联文学联刊》刊载了学者冯玉律论述《俄国侨民文学的第一浪潮》的文章,指出扎伊采夫凭小说《蓝星》[94]跻身文坛,作家“一度曾接受过现代派和泛神论的影响,但后来又走向了现实主义”[95]。1995年,学者汪介之在专著中概括性介绍了扎伊采夫的生平与各个时期的创作,梳理了从《短篇小说第一集》(1906)到生前最后一部文集《遥远的一切》(又译作《悠远的回忆》,1965)里作家创作特色和主题思想的演变[96]。1998年,在李明滨教授主编的《俄罗斯二十世纪非主潮文学》中,扎伊采夫被视为结合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代表作家,指出安德列耶夫、扎伊采夫、列米佐夫等作家“从现实主义起步,在创作过程中有意识地吸收一些新的表现手段,试图找到一条介于二者之间的道路”[97],这也就是我们要探究的新现实主义现象。
20世纪90年代,我国还有一些学者对扎伊采夫的创作进行简明扼要的列举与译介,如学者余一中强调扎伊采夫笔下“爱国恋乡”的主题(《轻松的粮袋》)和以经典作家为题材的传记小说(《屠格涅夫的一生》《茹科夫斯基》《契诃夫》)[98]。译介有学者张冰翻译的短篇小说《死神》[99](又译作《死亡》[100]),陈静翻译的《轻松的粮袋》和《归宿旺代》[101]。这些为数不多的译作为我国读者接触扎伊采夫的作品提供了契机。除了小说译介以外,《世界文学》1998年第5期刊出了扎伊采夫的回忆录文章《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由汪介之教授翻译,周启超教授作序,从中我们了解到象征主义理论家伊万诺夫对扎伊采夫的短篇小说《克罗尼德神甫》和中篇小说《阿格拉费娜》的点评[102]。
进入21世纪,我国学界对扎伊采夫作品的研究更进一步。有不少专家学者探讨了有关作家生平和文艺流派归属的问题,同时21世纪的研究视角不仅涉及作品的主题思想,还转向创作体裁和艺术手法。其中,对故国家园的思念、对祖国命运的担忧、对民族未来的深切关怀以及深思缜密的宗教哲理观贯穿扎伊采夫创作实践的始终,具体又不同程度地体现在早期的短篇小说、探索期的圣徒传和成熟期的回忆录、随笔、传记小说等体裁中,反映在艺术手法上则是从早期抒情色彩浓厚的印象主义、表现主义等逐渐过渡到成熟期以现实主义为主、现代主义为辅的复合创作方法。
2001年,学者赵秋长在《俄国侨民文学概览》一文中讲到侨民文学第一浪潮时,将扎伊采夫与布宁、什梅廖夫、阿尔达诺夫一起列为坚持现实主义倾向的作家[103]。周启超教授在专著《白银时代俄罗斯文学研究》中,通过对白银时代作家集群现象的研究使我们对扎伊采夫的文学归属(现实主义阵营)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星期三’是世纪之交现实主义文学流脉迎战现代主义文学流脉的第一个基地”[104],而早在1902年扎伊采夫便成为这个小组的成员。诚然,“星期三”文学社对扎伊采夫的创作生涯和文学之路产生了深远影响。在这个集体里,扎伊采夫深受安德列耶夫的推崇与提携,一步步稳固自己在文坛的地位。
200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由刘文飞教授主持翻译的俄罗斯当代学者阿格诺索夫撰写的《俄罗斯侨民文学史》,其中专辟章节详细介绍了扎伊采夫的生平和各个时期的创作,肯定扎伊采夫侨居时期的两个被公认的创作主题——“关于过去的”和“关于当代生活的”,强调扎伊采夫作品中的基督教博爱精神以及对俄罗斯民族性格的深层次体现[105]。该书作者较多关注的是作家在反映人物内在精神和崇高追求上的诗学特征,突出融入作品人物身上的关于天意、偶然的基督教哲理思考,这与我国学者的研究视野有很大不同。
同样是在2004年,有两篇文章对于我们认识扎伊采夫的文学地位具有指导意义。在《俄罗斯侨民文学》一文中,荣洁教授肯定了侨民文学第一浪潮中年长一代的创作建树,认为他们的“自传体回忆录——被诗化、神话化的往事、童年、少年生活的回忆录”充满了对祖国美好过往的怀念,并列举扎伊采夫的《格列布游记》[106]和《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同时还指出,“对生、死、上帝的思考”几乎是包括扎伊采夫在内的“所有俄侨作家、诗人创作的永恒主题”[107]。汪介之教授在文章《20世纪俄罗斯侨民文学的文化观照》中指出,“长期在异邦土地上生活的特殊环境,使得大部分侨民作家都抱有对俄罗斯的深深怀念之情,因此,在对往昔生活的深情回忆中抒发去国之苦、离别之恨、思乡之愁,成为侨民文学‘第一浪潮’的一个重要主题”,并列举扎伊采夫的自传体四部曲《格列布游记》;同时为强调侨民作家“向现实主义传统的复归,对19世纪经典作家的偏爱,对古典美学观念和情趣的重新认同”,又列举扎伊采夫的传记小说《屠格涅夫的一生》[108]。由此可见,扎伊采夫在侨民文学第一浪潮中占据显要的地位。
在《阐释与思辨:俄罗斯文学研究的世纪回眸》一书中,作者杨雷指出,俄罗斯侨民文学具有鲜明的宗教性,扎伊采夫的《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和《安娜》表达了作家本人虔诚的基督教信仰[109]。杜国英与李文戈两位学者的合作文章《20世纪俄罗斯侨民文学的回顾与反思》认为,扎伊采夫的自传体四部曲《格列布游记》反映了侨民作家对祖国的深深怀念,与此同类的还有以著名作家生平履历为题材的传记小说,如扎伊采夫的《屠格涅夫的一生》艺术性体现了侨民作家对俄罗斯文化和文学传统的尊重[110]。
刘琨教授在专著《东正教精神与俄罗斯文学》中着重分析了扎伊采夫的圣徒传《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认为正是对东正教精神的深入理解和艺术性表现,“并渗透着‘神圣俄罗斯’的主题”,确立了扎伊采夫在俄罗斯文学史上的威望[111]。该学者还指出,与东正教思想息息相关的还有渴望心灵超脱、追求宁静永恒的“‘安宁’观”,这种思想鲜明地体现在扎伊采夫的旅行随笔《阿峰》和《瓦拉姆》中,“对祖国长久的思念使扎伊采夫在对俄罗斯式宁静生活的神圣意义细细品味中找到安慰和快乐”[112]。可以说,这部专著从宗教文化的视角深刻阐释了扎伊采夫创作思想中的东正教精神。
在《俄罗斯文学的神性传统:20世纪俄罗斯文学与基督教》一书中,作者深入探讨了扎伊采夫的作品所体现的基督教思想。该书指出“俄罗斯主题”和“宗教主题”是扎伊采夫侨居时期一以贯之的创作主题,其中长篇小说《金色的花纹》通过描绘革命时期俄苏社会的历史变迁,表达了作家对革命的宗教看法,即“革命是对俄罗斯的惩罚,人们应该接受惩罚,忏悔罪过”[113]。另外,该书作者还深刻阐释了自传体四部曲《格列布游记》的主人公所体现的“谦恭驯顺的基督徒美德”和“忏悔”的主题思想[114],从而为我们进一步洞悉作家的宗教艺术世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紧接着王帅在博士学位论文《天路的历程 精神的归宿:论俄罗斯侨民作家И.什梅廖夫、Б.扎伊采夫创作中的朝圣主题》中,通过分析《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的同名主人公和《瓦拉姆》中修士们的苦修之路,探讨了扎伊采夫侨居国外时期作品的朝圣主题[115],为我们考察作家的宗教文学属性提供了新视野。
汪介之教授于2013年出版的专著《俄罗斯现代文学史》在先前(1995年)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详细列举了回忆录文集《莫斯科》和《遥远的一切》对历史文化名人的收录情况。新版中突出了扎伊采夫作为侨民作家的俄罗斯情结,体现为扎伊采夫从瓦拉姆游历回来之后写的《关于祖国的几句话》,表达了作家想要重回祖国的强烈愿望,对祖国光荣历史和传统文化的赞美与眷恋[116]。2015年,汪介之教授在专著《远逝的光华:白银时代的俄罗斯文学与文化》中讲述白银时代文学在小说领域的成就,又列举扎伊采夫侨居国外前创作的小说(主要是短篇小说集),并对其思想主题和艺术特色加以肯定与赞扬,指出继布宁之后,扎伊采夫“成为已逝的白银时代与域外文学‘第一浪潮’的主要代表人物”[117]。
另外,汪教授在《20世纪俄罗斯域外文学中的自传性作品》一文中,将《格列布游记》作为自传体小说来介绍,将《莫斯科》《遥远的一切》以及后来被收入《我的同时代人》《岁月》的回忆性随笔归入自传性散文[118],基于创作主题的体裁划分使我们更加深入理解扎伊采夫对俄罗斯社会思想和历史文化演变的深思、对人的命运的关怀。
余一中教授同样注意到传记小说在扎伊采夫创作中的重要地位。在2013年出版的《余一中集:汉、俄》中,有专门一章概述该体裁在苏联作家和侨民作家笔下的反映情况。作者把侨民传记按照传主的不同分为两类:政治领袖和文学家,其中把扎伊采夫的《屠格涅夫的一生》作为后一类的代表列举出来;同时还把苏联作家与侨民作家的文学家传记作了对比,强调侨民传记是对苏联传记文学从主题思想上的补充,指出扎伊采夫的《茹科夫斯基》注重传主作品的艺术形式分析,以此不同于苏联传记作家对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因素的渲染[119]。无论以何种体裁进行创作,扎伊采夫都始终坚持艺术对形式优美、感情真实、思想深刻的永恒追求。
在流派归属上扎伊采夫属于现实主义阵营,这在学界已达成共识。而且学者发现,扎伊采夫的现实主义较之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更为复杂,其中吸纳了许多现代性成分,“融合了相当多的印象主义和象征主义的特点”,体现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新现实主义”,即“吸收了现代主义潮流某些特点的现实主义”[120]。在俄罗斯科学院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的集体著作中,“新现实主义”被看作现实主义内部一个更接近现代主义的分支,指出“作为一个整体的现实主义文学运动——既包括新现实主义又包括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现象——其标志乃是广泛而深刻地表现俄罗斯的现实生活,不断提升文学对周围活跃生活的关注程度”[121],而新现实主义正是从新的视角提出如何审视现实的问题。扎伊采夫凭借其综合性的创作手法被归入新现实主义之列,但书中更倾向于谈论其艺术风格的“中间派”特征:扎伊采夫虔诚地奉契诃夫和索洛维约夫为自己的导师,“力求规避各文学派别之间的争斗,走一条中间道路,亦即尽量地向现实主义靠拢,却也不疏离其他派别”[122]。虽然扎伊采夫在创作中越来越关注外部社会生活,但“在这方面表现得更朦胧些,因为他在骨子里仍是个具有理想主义风格的抒情作家”[123]。这种抒情性又与扎伊采夫一以贯之的印象主义手法密切相关。
张冰教授在谈及白银时代的未来主义时,指出其中一个来源便是西方艺术中的印象主义,“早期未来派所形成的团体,是印象派的”,“白银时代在文坛上始终坚持继承屠格涅夫传统并独立坚持印象派创作之路的是扎伊采夫”[124]。张建华教授通过分析其短篇小说《大学生别涅季克托夫》[125]和中篇小说《蓝星》,指出扎伊采夫的新现实主义“表现出明显的印象主义倾向”:“其叙事不遵从人物性格和事件发展的逻辑,而重在表现创作者的主体的瞬间印象和情感,以形而上的哲学、宗教顿悟为归宿。”[126]另外,王树福教授在考察19—20世纪之交的新现实主义时,列举了该思潮下的一种风格类别——“以Б.扎伊采夫、А.库普林和М.阿尔志跋绥夫为代表的印象式自然主义形态”[127],换言之就是我们一直强调的印象主义特色。王宗琥教授在专著《叛逆的激情:20世纪前30年俄罗斯小说中的表现主义倾向》中论证20世纪初期俄罗斯小说的表现主义倾向时,列举了扎伊采夫的短篇小说《群狼》和《明天!》,指出:“扎伊采夫通过异常主观的拟人化手法,赋予外界事物恐怖紧张的形象,从而反映出他自己的悲剧性世界感受。”[128]从表现主义的视角审视扎伊采夫的早期作品,这在我国学界尚属少见,同时也为我们后续深入研究扎伊采夫的其他小说提供了思路。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学界对扎伊采夫的创作给予越来越多的关注。如果说早期主要是把扎伊采夫作为侨民作家群体的一员来译介与概述其生平的话,那么近几年来,学界关注的焦点越来越集中到作为一位独立作家的扎伊采夫在文艺创作中的成就与贡献上,并逐渐形成从文艺学、宗教哲学、历史文化视角深入分析其作品的趋势,进而揭示作家的文艺个性。从现有先行资料来看,我国学者对扎伊采夫作品的宗教思想、传记体裁等做了一些分析,但与俄罗斯本土研究相比,国内仍需要对扎伊采夫的小说进行全面介绍和诗学价值论证,尤其是扎伊采夫小说的新现实主义特色问题至今尚未得到充分研究,这构成了本书的核心命题。
三 问题的提出:新现实主义
文学中的现实主义传统源远流长,艺术与现实的关系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在俄国,19世纪30年代现实主义最终战胜浪漫主义而盘踞文坛。社会解放运动的蓬勃发展和人民大众的文艺诉求催生了俄国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它主张揭露社会阴暗面,刻画腐朽没落的贵族典型,呼吁新人的到来。在这种社会环境里逐渐发展壮大起来的现实主义文学对生活、对现实具有客观清醒的认识,而这种认识又与人民的思想解放运动密切相关。刘宁先生指出,现实主义是“文艺的基本创作方法之一,侧重如实地反映现实生活,客观性较强。它提倡客观地、冷静地观察现实生活,按照生活的本来样式精确细腻地加以描写,力求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129]。在革命民主主义批评家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杜勃罗留波夫的理论推动下,19世纪俄国现实主义文学得到了稳固与发展。
19世纪末20世纪初,伴随自然科学对世界本原认识的最新进展,人文艺术领域也经历了一场世界观变革,加之俄苏政权的历史交接、社会政局的风云演变,催生了多种艺术流派和文艺思潮的并存现象,促使俄罗斯文学与文化迎来了蓬勃发展时期。在白银时代的文坛上,除了象征主义、阿克梅派和未来主义这些众所周知的现代派以外,还有继续发展、渐趋分化的现实主义。其中有一支具有鲜明的现代派色彩,被称为新现实主义。它集中出现于“1900年代下半期至1910年代”,不同于“新的现实主义”(новый реализм),后者“涵盖20世纪文学的整个现实主义体系,涉及时代几乎所有领衔作家的创作,这些作家定位于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130]。简言之,“新现实主义”属于“新的现实主义”的范畴。米哈伊洛娃教授指出,“‘被更新的’现实主义的口号是确立生活”,“新现实主义艺术家不追求修正生活,而是向读者揭示生活的‘自我价值’。他热爱生活,强调所有存在物的意义、生活印象之流的力量和威力,并想以这份爱感染所有人。”[131]从中可以看出,新现实主义比较符合19世纪俄国文学批评家杜勃罗留波夫对现实主义的理解,即“指作家对生活所持的现实态度(所谓‘生活的现实主义’)”[132]。
杜勃罗留波夫在《黑暗王国的一线光明》中指出,文学家同哲学家一样,都是从“现实生活的原则出发”,文学的主要意义是“解释生活现象”,文学还应当“真实”,“艺术作品可能是某一种思想的表现,这并不是因为作者在创作的时候热衷于这个思想,而是因为现实事实引起了它的作者的惊异,这种思想就是从这些现实事实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133]。回顾新现实主义得以产生的社会和思想背景,便可以发现,新现实主义者是从现实生活出发,通过作品反映世纪之交人们的焦虑与颓废情绪,表达白银时代被复兴的宗教意识,以及本土文化受到西欧现代派浪潮的冲击。因而,新现实主义者确立生活的口号以及对生活的热爱,实质上是在追求认识生活,进而才能按照车尔尼雪夫斯基对艺术与生活的关系的阐释,“再现生活”,“解释生活”,并“对生活现象作判断”[134]。这是新现实主义对传统现实主义最直接的继承。
由于所处的时代背景,新现实主义与传统现实主义在对“现实”的理解上产生了思想分野。米哈伊洛娃教授列举了19—20世纪之交充斥俄苏文坛的科学和哲学思想:“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宇宙论,整个的生活哲学。这种哲学可以追溯到尼采,使主观和客观元素相接近,反对将存在分为精神与物质的领域。还有心理学的发现(帕甫洛夫、弗洛伊德),物理实验里的物质‘消失’……”[135]因而,新现实主义关注的焦点不仅是日常生活,还有可见现实之外的本质存在,即“透过日常生活反映存在”,具体而言,就是“将存在的世界观与社会具体的世界观综合起来,且前者高于后者”[136]。这“前者”也就是现代派文艺中(尤其是象征主义)所倾心追求的形而上的现实、存在意义上的真实。米哈伊洛娃认为,“新现实主义的‘日常生活背景’不同于以往现实主义文学中的日常生活细节,它与‘存在’,也就是说与形而上的问题紧密相连”[137]。处于新现实主义核心的是“全体普遍假定性、相互依赖和相互确定的思想,不企图把‘存在’从‘日常生活细节’中区分出来,而是展示它们对统一整体的共同参与”[138]。所以,日常生活与存在问题的综合成为新现实主义文学的一个主题特征。这也是我们进一步理解扎伊采夫笔下那些不切实际的人、“漂泊者”和“朝圣者”的关键。
当今学术界就“新现实主义”的概念尚未达成统一定论。正如凯尔德士所言:“‘新现实主义’的问题不能局限在一定的流派框架里。‘新现实主义’倾向既产生于其他思潮内部,也出现在那些代表‘中间的’、边界的文学体系的作家创作中。”[139]因而,持不同批评立场的、来自不同阵营的学者都能对新现实主义作出合理的解说。而且各种解说都强调新现实主义的综合特性,以至于综合成为新现实主义不可或缺的标签。关于综合的概念可以追溯到扎米亚京。围绕文学的“辩证发展之路”,扎米亚京指出,象征主义是现实主义的对立面,新现实主义弥合了现实主义与象征主义的对立,汲取二者所取得的成就,继续向前发展[140]。在《论综合主义》(1922)里,扎米亚京把新现实主义与综合主义等同起来,共指同时代的艺术[141]。在这篇文章里,扎米亚京肯定未来派为刻画充满幻想的现实而作出的努力,但批评他们为整合片段而打破了世界固有的完整性。扎米亚京认为,真正的综合主义并非偶然的拼接,“或近或远——但由这些碎片射出的光线必定汇聚在一个点上,由碎片总能构成整体”[142],由此论证了新现实主义的主题完整性。
综观当代俄罗斯文学界,对新现实主义的研究可以归结为三种立场。第一种是现实主义立场,这在学术界占据大多数。该立场的研究者认为,新现实主义是现实主义内部的一个分支。按照凯尔德士的定义,“‘新现实主义’作为现实主义思潮内部的一个特殊流派,较之于其他流派,更加接近现代主义的运动进程,并从自然主义的强势风尚下解放出来,自然主义风尚曾美化了以往年代广泛的现实主义运动”[143]。第二种是现代主义立场,即将新现实主义视为现代主义的一部分。按照达维多娃的说法,新现实主义是“1910—1930年代后象征主义文学的现代主义文体流派”[144]。不过有学者认为,这种立场有失公允:“如果在达维多娃分析的流派里,现代主义特征占主导,那为什么它被称作新现实主义,而不是其他——哪怕是用扎米亚京的术语‘综合主义’也好”[145]。言外之意,按照达维多娃的分析,既然新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如此同根同源,索性应当叫作“新现代主义”。无论怎样称名,现代主义特征在新现实主义中都是一个显性存在。第三种是折中立场,主张把新现实主义从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中剥离出去,作为一个独特的思潮来审视。例如,图兹科夫、图兹科娃称新现实主义是“借由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的诗学成分得以丰富的现实主义”,并认为“应当把新现实主义看作一种与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相平行的文学思潮,而不是流派”[146]。这种立场占据少数,且已受到批驳。
本书秉持新现实主义脱胎于现实主义的立场,认可该立场下的诸如此类的说法:“这一时期形象体系的广泛开阔性使有可能谈论现实主义独特的综合性,现实主义创造性地吸取了非现实主义流派的许多洞见和成就,首先是象征主义的,还有其他艺术类别的,这使得可以将其命名为新现实主义。”[147]除了前文所归纳的日常生活与存在问题的主题综合以外,新现实主义还在风格上表现出综合的特色。正如凯尔德士所指出的那样,“‘描写’与‘表达’的和解成为新的现实主义中‘存在—生活’综合的一种特殊的文体类似物。”[148]由此可以进一步理解扎伊采夫小说的抒情特色。
新现实主义作家既不完全属于现实主义阵营,也不能被彻底归入现代主义派别。他们的作品深深打上包罗万象、复合多元的时代烙印,吸收了同时代现代派的诸多艺术表现手法,深受现代派抽象思辨模式的影响,但新现实主义作家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仍是现实生活。研究立场的不同导致被认可的新现实主义代表作家也不尽相同,但在诸多不同的声音中,扎伊采夫的名字被频繁提及。而且实际上,扎伊采夫的艺术追求和创作理念都体现出新现实主义的综合性。扎伊采夫曾在致友人的信中谈到自己创作倾向上的复杂性:“总之现在,在垂暮之年,我也很难准确回答这一问题:我属于哪一文学流派。我就是我。年轻的时候独自一人,现在还是那样。”[149]在附给文格罗夫的生平履历中,扎伊采夫对自己的创作之路作了如下总结:“文学发展路径大致是这样的:从自然主义小说开始;出版的时候迷恋所谓的‘印象主义’,后来出现抒情和浪漫的成分。最近一段时间感到对现实主义的向往越来越明显。”[150]
在俄境内有一批以扎伊采夫的创作作为选题的副博士学位论文,这些研究主要围绕扎伊采夫的小说诗学、传记体裁、宗教道德主题等方面展开。其中,科诺列娃和卡尔甘尼科娃的副博士论文通过分析扎伊采夫大型叙事作品的体裁多样性,论证了新现实主义在体裁方面的综合特征[151]。费多谢耶娃的副博士论文以扎伊采夫侨居前的中短篇小说为研究对象,围绕爱情与个性、与寻找“绝对”道路的关系,诠释了扎伊采夫独特的爱情哲理,即尘世之爱是人走向崇高的基点,从而把抽象的思辨问题与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152],这也印证了扎伊采夫小说的现实根基。波尔塔夫斯卡娅的副博士论文采用历史主义的描述方法,考察了扎伊采夫的创作意识在不同时期的形成过程及其艺术表达形式,探讨了作家的艺术世界如何走出泛神论的混沌和走向基督教的明晰[153]。这对于我们把握扎伊采夫不同时期的创作思想具有借鉴意义,同时也证明了扎伊采夫小说的多样性特征。
无论从作家主观方面,还是从研究者的客观方面来讲,探讨扎伊采夫小说的复合多元现象都是可行的。从以上对新现实主义概念的认识以及前期国内外学者对扎伊采夫小说的研究来看,扎伊采夫的新现实主义应当包含融合生活与存在的独特现实观和印象主义特色。
印象主义是国内外学术界在扎伊采夫的创作中关注最多的艺术手法。乌辛科认为,扎伊采夫的早期作品表现出“一些‘边界’现象”,泛神论“可以解释扎伊采夫不同天赋的统一”,而“这种独特的‘泛神论印象主义’将他创作之路的开始与十月革命前的创作终结联系在一起”[154]。以《群狼》和《雾霭》为例,乌辛科发现:“扎伊采夫笔下的事物与实物细节并没有消失,也没有失去自己的具体性。但它们似乎沉浸在变幻不定的颜色空气的移动(‘流动’)中。……玩弄光不具有独立意义,而是为创建特定的心理情绪服务。无论是在《群狼》里,还是在《雾霭》里,冬天的风景都令人担忧、悲伤和忧郁,似乎从风景里反映出来的是生与死的永恒对立。”[155]结合扎伊采夫十月革命前的整个创作历程,乌辛科进一步指出,尽管印象主义成分有所削弱,但“无论在文集《大地的忧伤》里,还是在《蓝星》里,我们都可以在风景中寻找印象主义绘画的特征,在传达人的感受和主人公心理的复杂模糊的运动中寻找印象主义绘画的特征”[156]。
扎哈罗娃在专著《白银时代俄罗斯小说中的印象主义》中继续探究扎伊采夫的印象主义诗学。同乌辛科一样,扎哈罗娃也集中分析作家创作于十月革命前的小说。她强调,较之于布宁的印象主义,“扎伊采夫的印象主义充满节日的欢庆,把生活看作最高价值与奖赏,把人看作世界构造的一部分,与整个自然界等同”[157]。该书作者探讨了扎伊采夫早期小说的多样性主题:如太阳、光、人与自然的关系、死亡等,还挖掘出扎伊采夫的作家个性——“体悟,即表达对世界的积极态度,同时克服冲突的状态。”[158]
值得注意的是,乌辛科和扎哈罗娃在分析扎伊采夫的印象主义特色时,从不同层面点出了作家的现实主义底色,即对人的生活描写,对社会问题的关切。两位学者还分别谈及扎伊采夫对屠格涅夫和契诃夫传统的继承与发展,平行对比了布宁与扎伊采夫的印象主义手法。可见,印象主义是扎伊采夫在现实主义创作中的探索与实验。印象主义式的思维与创作方法无疑丰富了现实主义的艺术表达,更新了传统现实主义的人物形象体系和文体面貌。后来随着作家越来越向现实主义靠拢、向宗教道德与哲学领域不断深入,当代俄罗斯文学界不乏将扎伊采夫的新现实主义界定为“精神现实主义”(духовный реализм)。1996年,在扎伊采夫的故乡卡卢加举办了第一届扎伊采夫国际阅读会,切尔尼科夫教授在闭幕词中说道:“今天显然,像扎伊采夫和什梅廖夫这些作家的现实主义,是一种特殊的现实主义,确切而言,可以称之为‘精神现实主义’。正是扎伊采夫和什梅廖夫实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精神艺术作品的愿望。”[159]进而,柳博穆德罗夫使用“精神现实主义”来表征扎伊采夫的创作特色——“艺术性把握精神现实,也就是世界构造的精神层面和人之存在的精神领域的现实。”[160]之后,柳博穆德罗夫通过分析扎伊采夫笔下的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和《帕西的房子》里的主人公,通过描述作家对阿峰山与瓦拉姆修道院神性传统的崇敬与捍卫[161]、对其中圣徒修士的拥戴与爱护,揭示了精神现实主义的概念内涵。
米哈伊洛娃教授援引柳博穆德罗夫对扎伊采夫艺术世界特色的界定——精神现实主义,指出“在扎伊采夫的创作里,现实主义传统向更富有灵性的方向发展,面对上帝世界的美兼有明显狂喜的躯体‘变细了’”,从而展示出“人快乐地接近崇高领域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便孕育在20世纪初的新现实主义里,因而,扎伊采夫被称为是白银时代新现实主义“最鲜明的代表”[162]。在2017年的教科书里,米哈伊洛娃教授深入探讨了新现实主义的产生背景、概念内涵及其代表作家作品,并通过分析扎伊采夫的早期小说,指明:“无用人令人陶醉的、不累赘的存在就是在新现实主义中得以迷人地显现出来。新现实主义以微妙的、稍微可察觉的线条勾勒人的轮廓……标注他们的影子。在这方面‘帮助’它的是印象主义——带有一连串感受、印象、言犹未尽、传达事物味觉触觉特征的隐喻。”[163]在米哈伊洛娃看来,新现实主义属于一种文体探索,抒情的、印象主义式的艺术手法有助于表达物质与精神相结合的内容。
阿比舍娃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导师是米哈伊洛娃教授)著有《1900—1910年代俄罗斯文学中的新现实主义》,专门探讨扎伊采夫创作的新现实主义艺术思维与特色。该书作者从论述19—20世纪之交的艺术综合特色切入,指明扎伊采夫的创作方法“吸取了不同艺术流派(印象主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的成就,这些流派丰富了新现实主义”,体现在作品中则是“没有复杂的、发展的故事,没有19世纪的现实主义在描写性格时大篇幅的坚实”[164]。阿比舍娃还强调,扎伊采夫首先吸取的是印象主义和表现主义的艺术成就[165]。以扎伊采夫创作于1900—1910年代的短篇小说为例,阿比舍娃论证了其中的“印象主义世界观特征”及“紧张的抒情势能”[166]。
除了详细阐述印象主义特征以外,阿比舍娃还在扎伊采夫的早期短篇小说(如《群狼》《雾霭》《面包、人们和大地》《黑风》《明天!》等)中探寻“表现主义倾向”,并指出,尽管在这些作品中体现出表现主义的诗学特征(“死亡、孤独、恐惧、生活机械的主题”,“修辞图画被提高的感染力,艺术形象的鲜明、怪诞”),但它们并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表现主义,因为其中“没有对世界深层次的不接受,这种不接受催生了欧洲和俄罗斯的表现主义作品”[167]。阿比舍娃认可表现主义代表作家安德列耶夫对扎伊采夫早期创作的影响,但也通过对比分析扎伊采夫的中篇小说《阿格拉费娜》与安德列耶夫的剧本《人的一生》,揭示两位作家的不同:“塑造女主人公形象的方式表现出新现实主义的关键艺术手法,其最重要的方法是综合象征的抽象、形象的符号性和形象的现实主义充实性。这便是阿格拉费娜的形象与安德列耶夫的人的原则性区别,安德列耶夫的人完全是在现代主义美学下塑造出来的。”[168]随之,在尼采学说的共同框架下,阿比舍娃又对比分析扎伊采夫的短篇小说《大学生别涅季克托夫》与安德列耶夫的《谢尔盖·彼得罗维奇的故事》,论证两位作家的世界观差异:“作家们哲学立场的不同在于,他们每一位都独自感受并反映人孤独的戏剧性、人疏远于世界的问题,并以不同的方式将其体现在自己的作品里。……安德列耶夫的人物接受尼采的理念,完全被死亡的思想掌控。在尼采那里,人的升华与抛弃基督教道德和伦理并行。……扎伊采夫以人与世界生机勃勃的统一对抗安德列耶夫的立场。他的主人公通过自杀的考验变得朝气蓬勃,获得与世界的统一。”[169]
在阿比舍娃的书中,对扎伊采夫新现实主义的象征主义特色的阐述是与印象主义、表现主义交叉进行的。例如,在对比《阿格拉费娜》与《人的一生》时,阿比舍娃指出:“扎伊采夫作为新现实主义流派的艺术家,在反映现实时使用象征——符号,带有它们固有的双面性。在他的中篇小说里,阿格拉费娜和她的一生也是象征,或许其意义不比安德列耶夫的人少。”[170]以长篇小说《遥远的地方》为例,阿比舍娃聚焦作家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对个人内心世界的关注,揭示该小说的文体特征——“抒情音调,情感色彩,基本上以‘从属的’形式出现的叙事成分”[171]。并指出,这些新特质出现的前提是“现代主义(象征主义)长篇小说特征与现实主义倾向的独特综合。象征主义的艺术手法(暗示、象征化)是拓宽现实主义边界的方式。这些特征确定了追求更新诗学的新现实主义小说的共同发展方向”[172]。
诚然,在触及新现实主义的综合特性时,不得不承认其与象征主义的密切渊源。扎米亚京曾写道:“象征主义者在文学发展中作了自己的事,新现实主义者在20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取代他们。新现实主义者既继承了以往现实主义者的特征,还吸取了象征主义者的特色。”[173]而且扎伊采夫在创作伊始就得到勃留索夫、吉皮乌斯等象征派诗人的关注,加之作家本人又深受象征派的精神领袖索洛维约夫的影响,所以应当考察扎伊采夫小说中的象征意象,以丰富其新现实主义小说的概念外延。
扎哈罗娃和科梅什科娃在探讨俄罗斯侨民文学第一浪潮的新现实主义类型时,同样援引柳博穆德罗夫对精神现实主义的界定,以此探究扎伊采夫小说的诗学特色。以长篇小说《金色的花纹》为例,两位学者从核心主题(“女主人公命运的金色花纹”)切入,分析围绕这一主题展开的其他母题(歌唱艺术、宗教信仰)和形象(道路、太阳),揭示它们在编织小说的叙事纹理、组织小说的情节等方面的作用,从而解读扎伊采夫的精神现实及其表达手法(象征联想、印象主义心理描写等)[174]。正如两位作者在书中所指出的那样,不同体裁和题材的作品,对这一现实观的艺术表达方法不尽相同。这“取决于每种情况下的确定任务。然而,很难说在何种情况下,他的精神现实主义小说的艺术综合更多维”[175]。因此,有必要在更广泛的小说范围内,考察扎伊采夫的精神现实的艺术体现。
为尽可能立体地展示扎伊采夫小说的新现实主义特色,本书从作家独特的现实观入手,分析扎伊采夫笔下那些追求精神生活、追求心灵安宁的独特人物形象,确立作家由生活到存在的复合现实观。进而从印象主义、表现主义、象征主义和精神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层面挖掘扎伊采夫具有现代派色彩的新现实主义诗学。从国内外的研究现状来看,有必要从新现实主义的视角探讨扎伊采夫各个时期的小说创作,而不是仅仅聚焦作家的某一创作时期。此外,象征意象和表现主义成分作为新现实主义综合性的独特体现,也是目前有待深入研究的问题。
四 研究内容、方法及意义
本书立足1999—2001年莫斯科“俄罗斯图书”出版社陆续推出的扎伊采夫11卷全集,从中选取作家创作中具有代表性的小说——早期中短篇小说(如《群狼》《雾霭》《面包、人们和大地》《克罗尼德神甫》《年轻人》等)、革命时期的中篇小说《蓝星》、创作成熟期的长篇小说《金色的花纹》《帕西的房子》以及自传体四部曲《格列布游记》——作为研究对象,结合扎伊采夫的作家传记、回忆录随笔和政论文,考察这些作品的主题思想和艺术形式等问题,探讨扎伊采夫独特的现实观,力图揭示扎伊采夫艺术世界中丰富多样的文艺现象,即融印象主义、表现主义、象征主义和精神现实主义特色为一体的新现实主义诗学。
鉴于研究对象的时间跨度较大,本书拟定历时性遵循扎伊采夫的创作轨迹,围绕新现实主义艺术特色的呈现问题,梳理作家各个阶段的创作手法,拟解决如下关键问题:扎伊采夫思想的推进与演化过程,扎伊采夫的独特现实观,其早期短篇小说的印象主义特色、表现主义倾向的世界观问题、象征主义思维下暗含的深刻哲理以及精神现实主义概念下作家的创作心理和对生活的崇高追求等问题。
本书在研究方法上秉持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原则,运用俄罗斯本土的文艺学理论(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行为哲学等)、索洛维约夫的宗教哲学批评、象征主义文学批评以及现当代俄罗斯的扎伊采夫研究专家(乌辛科、米哈伊洛夫、普罗科波夫、米哈伊洛娃、扎哈罗娃、阿比舍娃、柳博穆德罗夫等)的著书立说,兼而吸纳我国俄苏文学研究专家的洞见(程正民教授的俄国作家创作心理学、张冰教授对白银时代文学思潮与流派的解读等等),通过文本细读、术语考证、对比分析、影响研究等多种方法考察扎伊采夫不同时期的小说,进而揭示作家丰富多彩的新现实主义艺术世界。
侨民文学是俄罗斯白银时代的一道独特风景,对其研究将有助于我们完整地考察20世纪俄苏文学,进而更全面地认识俄苏文化及其当代走向。作为侨民文学第一浪潮的代表作家,扎伊采夫在20世纪的俄苏文学史上享有独特地位,其小说具有不容忽视的文艺美学价值和精神文化价值。在俄本土,学界早已对扎伊采夫的生平与创作进行了介绍式的研究,近年来主要集中分析作家个别作品的诗学特色,洞悉其艺术思想及宗教哲理,考察作家与俄罗斯经典文学的关联,挖掘扎伊采夫的神性理念对现当代艺术审美与价值追求的意义,而我国对扎伊采夫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有鉴于此,本书力求通过扎伊采夫的个案分析,丰富我国对白银时代新现实主义文学及其代表作家作品的认识与研究。
[1] 张冰:《俄罗斯文化解读》,济南出版社2006年版,第159页。
[2] 荣洁:《俄罗斯侨民文学》,《中国俄语教学》2004年第1期。
[3] [俄]阿格诺索夫:《俄罗斯侨民文学史》,刘文飞、陈方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92—193页。
[4] 蓝英年:《译者的话》,[俄]奥多耶夫采娃《塞纳河畔》,蓝英年译,文化发展出版社2016年版,第Ⅻ页。
[5] Келдыш В.А.Реализм и《неореализм》//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рубежа веков(1890-е—начало 1920-х годов).Книга 1.М.:ИМЛИ РАН,《Наследие》.2001.С.276-277.
[6] Брюсов В.Я.Борис Зайцев.Рассказы.Издательство《Шиповник》.СПб.1906//Золотое руно.1907.№ 1.С.88.
[7] Топорков А.О новом реализме(Борис Зайцев)//Золотое Руно.1907.№ 10.С.49.
[8] Гиппиус З.И.Тварное.Борис Зайцев.Рассказы.К-во《Шиповник》.СП.1907//Весы.1907.№ 3.С.72.
[9] Топорков А.О новом реализме(Борис Зайцев)//Золотое Руно.1907.№ 10.С.48.
[10] Топорков А.О новом реализме(Борис Зайцев)//Золотое Руно.1907.№ 10.С.46.
[11] Колтоновская Е.А.Поэт для немногих//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192-193.文章发表在《言语报》1909年第287期上。
[12] Колтоновская Е.А.Поэт для немногих//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193-194.
[13] Львов-Рогачевский В.Борис Зайцев//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276,279.文章出自利沃夫-罗加切夫斯基的专著《最新俄罗斯文学》,1922年版。
[14] Львов-Рогачевский В.Борис Зайцев//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279-280.
[15] Коган П.Современники.Зайцев//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186.文章出自科甘的专著《最新俄罗斯文学史概要》,1910年。
[16] Коган П.Современники.Зайцев//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182.
[17] Коган П.Современники.Зайцев//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183.
[18] Чуковский К.И.Поэзия косности//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263.文章发表在1913年《言语报》上。
[19] Чуковский К.И.Поэзия косности//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263-264.
[20] Чуковский К.И.Поэзия косности//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265.
[21] Морозов М.Старосветский мистик(творчество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231.文章出自《文学的衰落:批评文集·第二部》,1909年。
[22] Морозов М.Старосветский мистик(творчество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212.
[23] Морозов М.Старосветский мистик(творчество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233.
[24] 实际上共出了6卷,第4卷未出版,详见本书附录二。
[25] 《Возрождение》,1925年至1940年在巴黎发行的俄文报纸。
[26] 《Последние новости》,1920年至1940年在巴黎发行的俄文报纸。
[27] 《Русские мысли》,从1947年开始在巴黎发行的俄文报纸。
[28] В.В.85-летие Бориса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а Зайцева//Возраждение.1966.№ 174.С.141-142.
[29] Городецкая Н.Д.В гостях у Б.К.Зайцева(интервью)//Возрождение.1931.№ 2051.С.4.
[30] Архимандрит Киприан(1899-1960),俄罗斯域外教会的神职人员。
[31] Киприан.Б.К.Зайцев//Возрождение.1951.№ 17.С.162.
[32] Киприан.Б.К.Зайцев//Возрождение.1951.№ 17.С.160.
[33] Киприан.Б.К.Зайцев//Возрождение.1951.№ 17.С.161.
[34] Киприан.Б.К.Зайцев//Возрождение.1951.№ 17.С.161.
[35] Зайцев Б.К.《Зори》(из литературных воспоминаний)//Последние новости.1926.№ 2087.С.2.
[36] Бальмонт К.Д.Легкозвонный стебель(Борис Зайцев)//Последние новости.1926.№ 2087.С.3.
[37] Осоргин М.А.О Борисе Зайцеве// Последние новости.1926.№ 2087.С.3.
[38] Грибановский П.Борис Зайцев в русской зарубежной критике//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1974.№ 2985.С.7.
[39] Грибановский П.Борис Зайцев в русской зарубежной критике//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1974.№ 2985.С.7.
[40] Грибановский П.Борис Зайцев в русской зарубежной критике//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1974.№ 2985.С.7.
[41] Грибановский П.Борис Зайцев в русской зарубежной критике//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1974.№ 2985.С.7.
[42] Руль,1920年至1931年在柏林发行的俄文报纸。
[43] Каменецкий Б.Литературные заметки//Руль.1923.№ 658.С.3.
[44] Айхенвальд Ю.И.Литературные заметки(Обзор)//Руль.1925.№ 1408.С.2.
[45] Айхенвальд Ю.И.Литературные заметки(Обзор)//Руль.1926.№ 1630.С.2.
[46] Айхенвальд Ю.И.Литературные заметки(Обзор)//Руль.1926.№ 1630.С.3.
[47] Айхенвальд Ю.И.Юбилей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 //Руль.1926.№ 1830.С.2.
[48] Струве Г.П.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в изгнании.Нью-Йорк: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имени Чехова,1956.С.103.
[49] Струве Г.П.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в изгнании.Нью-Йорк: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имени Чехова,1956.С.264-265.
[50] Струве Г.П.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в изгнании.Нью-Йорк: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имени Чехова,1956.С.263.
[51] Грибановский П.Борис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Зайцев(Обзор творчества)//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в эмиграции.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Питтсбург:Отдел славянских языков и литератур Питтсбург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1972.С.133.文章最后落款日期是1970年11月1日。
[52] См.Терапиано Ю.К.Литературная жизнь русского Парижа за полвека(1924-1974).Париж-Нью-Йорк:Альбатрос-Третья волна,1987.С.284-288.
[53] Терапиано Ю.К.Литературная жизнь русского Парижа за полвека(1924-1974).СПб.:ООО《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Росток”》,2014.С.545-546.文章最后落款日期是1972年。
[54] Терапиано Ю.К.Литературная жизнь русского Парижа за полвека(1924-1974).СПб.:ООО《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Росток”》,2014.С.550-551.
[55] Михайлов О.Н.О Борисе Зайцеве(1881-1972)//Литературная Россия.1987.№ 33.С.17.
[56] См.Зайцев Б.К.Леонид Андреев//Литературная Россия.1987.№ 33.С.16-17.
[57] Михайлов О.Н.Знакомцы давние...// Слово.1989.№ 9.С.57.
[58] См.Зайцев Б.К.Слово о родине.Оптина Пустынь.К молодым!//Слово.1989.№ 9.С.60-63.
[59] Михайлов О.Н.Литература Русского Зарубежья.Борис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Зайцев(1881-1972).Статья третья//Литература в школе.1990.№ 6.С.49.
[60] Михайлов О.Н.Литература Русского Зарубежья.Борис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Зайцев(1881-1972).Статья третья//Литература в школе.1990.№ 6.С.49.
[61] Михайлов О.Н.О Борисе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е Зайцеве//Зайцев Б.К.Голубая звезда:Роман,повесть,рассказы,главы из книги《Москва》.Тула:Приок.кн.изд-во,1989.С.9.
[62] Михайлов О.Н.《Тихий свет》(Штрихи к портрету Б.К.Зайцева)//Зайцев Б.К.Голубая звезда:Роман,повесть,рассказы,главы из книги《Москва》.Тула:Приок.кн.изд-во,1989.С.363.
[63] Михайлов О.Н.《Бессмысленного нет...》(О Борисе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е Зайцеве)//Зайцев Б.К.Улица святого Николая:Повести и рассказы.М.: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1989.С.7.
[64] Михайлов О.Н.《Бессмысленного нет...》(О Борисе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е Зайцеве)//Зайцев Б.К.Улица святого Николая.Повести и рассказы.М.:Издательский дом《Синергия》,2007.С.10.
[65] Михайлов О.Н.《Бессмысленного нет...》(О Борисе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е Зайцеве)//Зайцев Б.К.Улица святого Николая.Повести и рассказы.М.:Издательский дом《Синергия》,2007.С.11,15.
[66] Михайлов О.Н.《Бессмысленного нет...》(О Борисе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е Зайцеве)//Зайцев Б.К.Улица святого Николая.Повести и рассказы.М.:Издательский дом《Синергия》,2007.С.21.
[67] Воропаева Е.Жизнь и творчество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Зайцев Б.К.Сочинения:В 3 т.Т.1.М.: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ТЕРРА,1993.С.46.
[68] Прокопов Т.Ф.Восторги и скорби поэта прозы.Борис Зайцев:вехи судьбы//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В 5 т.Т.1.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1999.С.19-22.
[69] Прокопов Т.Ф.《Все написанное мною лишь Россией и дышит...》.Борис Зайцев в эмиграции//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В 5 т.Т.2.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1999.С.24.
[70] Бальмонт К.Д.Легкозвонный стебель(Борис Зайцев)//Последние новости. 1926.№ 2087.С.3.
[71] Прокопов Т.Ф.Легкозвонный стебель.Лиризм Б.К.Зайцева как эстетический феномен//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В 5 т.Т.3.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1999.С.7.
[72] Прокопов Т.Ф.Легкозвонный стебель.Лиризм Б.К.Зайцева как эстетический феномен//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В 5 т.Т.3.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1999.С.10.
[73] Прокопов Т.Ф.Память всеотзывного сердца.Мемуарная проза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В 5 т.Т.6(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1999.С.5.
[74] Прокопов Т.Ф.Публицистика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9(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0.С.3.
[75] Прокопов Т.Ф.Память всеотзывного сердца.Мемуарная проза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В 5 т.Т.6(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1999.С.6-7.
[76] 第一次是在1996年9月19—20日,论文集于1998年出版,См.Проблемы изучения жизни и творчества Б.К.Зайцева: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Первы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Зайцевские чтения.Калуг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Гриф》,1998.第二次是在1998年12月17—19日,论文集于2000年出版,См.Проблемы изучения жизни и творчества Б.К.Зайцева: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Вторы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Зайцевские чтения.Калуг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Гриф》,2000.Вып.Ⅱ.第三次是在2001年4月19—22日,论文集于当年出版,См.Проблемы изучения жизни и творчества Б.К.Зайцева: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Третьи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Зайцевские чтения.Вып.3.Калуг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Гриф》,2001.第四次是在2003年10月15—17日,论文集于当年出版,См.Творчество Б.К.Зайцева в контексте русской и миров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XX века: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Четверты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научные Зайцевские чтения.Вып.4.Калуга:Институт повышения квалификации работников образования,2003.第五次是在2005年11月24—26日,论文集于当年出版,См.Калужские писатели на рубеже Золотого и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ов.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Пяты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юбилейные научные чтения.Вып.5.Калуга:Институт повышения квалификации работников образования,2005.第六次是在2010年11月2—4日,论文集于2011年出版,См.Жизнь и творчество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материалы Шестой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научно-практическ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посвященной жизни и творчеству Б.К.Зайцева.Вып.6.Калуга:Калуж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институт модернизации образования,2011.
[77] Михайлова М.В.Б.К.Зайцев — русский классик ⅩⅩ века(научная конференция в Калуге)//Вестник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Сер.9.Филология.2001.№ 5.С.157,159.
[78] Михайлова М.В.Современное состояние изучения творчества Б.К.Зайцева//Калужские писатели на рубеже Золотого и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ов.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Пяты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юбилейные научные чтения.Вып.5.Калуга:Институт повышения квалификации работников образования,2005.С.6.
[79] Михайлова М.В.Современное состояние изучения творчества Б.К.Зайцева//Калужские писатели на рубеже Золотого и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ов.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Пяты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юбилейные научные чтения.Вып.5.Калуга:Институт повышения квалификации работников образования,2005.С.3-4.
[80] Михайлова М.В.Современное состояние изучения творчества Б.К.Зайцева//Калужские писатели на рубеже Золотого и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ов.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Пяты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юбилейные научные чтения.Вып.5.Калуга:Институт повышения квалификации работников образования,2005.С.4-6.
[81] Зайцев Е.Н.Рус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 земли Калужской.Калуг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Фридгельм》,2004.С.34,37.
[82] Афонину Л.Н.5 декабря 1964.Париж//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1(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225.
[83] Пузанкова Е.Н.Предисловие//Наследие Б.К.Зайцева:проблематика,поэтика,творческие связи.Материалы Всероссийской научн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посвященной 125-летию со дня рождения Б.К.Зайцева.18-20 мая 2006 г.Орёл:ПФ《Картуш》,2006.С.5.
[84] Дмитрюхина Л.В.,Терехова Г.О.Читаем Зайцева вместе:музейный формы изучения творчества писателя//Жизнь и творчество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материалы Шестой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научно-практическ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посвященной жизни и творчеству Б.К.Зайцева.Вып.6.Калуга:Калуж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институт модернизации образования,2011.С.117.
[85] См.В поисках гармонии(О творчестве Б.К.Зайцева):межвузовский сборник научных трудов.Орёл:Орлов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1998.
[86] 第一次是在2001年,为纪念扎伊采夫诞辰120周年,论文集См.Юбилейная 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 конференция по гуманитарным наукам,посвященная 70-летию Орлов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Материалы.Выпуск Ⅱ:Л.Н.Андреев и Б.К.Зайцев.Орёл:Орлов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2001.第二次是在2006年,为纪念扎伊采夫诞辰125周年,论文集См.Наследие Б.К.Зайцева:проблематика,поэтика,творческие связи.Материалы Всероссийской научн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посвященной 125-летию со дня рождения Б.К.Зайцева.18-20 мая 2006 года.Орёл:ПФ《Картуш》,2006.第三次是在2011年,为纪念扎伊采夫诞辰130周年,论文集(转下页)
[87] (接上页)См.Творчество Б.К.Зайцева и мировая культура.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Материалы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научн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посвященной 130-летию со дня рождения писателя.27-29 апреля 2011 года.Орёл,2011.第四次是在2016年,为纪念扎伊采夫诞辰135周年,论文集См.Творчество Б.К.Зайцева и мировая культура.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Материалы Всероссийской научн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посвященной 135-летию со дня рождения писателя.20-22 апреля 2016 года.Орёл,2016.第五次是在2021年,为纪念扎伊采夫诞辰140周年,论文集См.Орловский текст российской словесности.Вып.13.Орёл: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Картуш》,2021.
[88] См.Юбилейная 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 конференция по гуманитарным наукам,посвященная 70-летию Орлов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Материалы.Выпуск Ⅱ:Л.Н.Андреев и Б.К.Зайцев.Орёл:Орлов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2001.
[89] См.Орловский текст российской словесности.Вып.13.Орёл: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Картуш》,2021.
[90] См.Минкин К.С.,Никитина И.Н.Архетип Кассандры в одноименном рассказе Б.К.Зайцева:неореалистические возможности метода//Орловский текст российской словесности.Вып.13.Орёл: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Картуш》,2021.C.123-128.
[91] См.Бараева Л.Н.Тетралогия Б.Зайцева《Путешествие Глеба》 в контексте《неореалистической прозы》//Проблемы изучения жизни и творчества Б.К.Зайцева: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Вторы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Зайцевские чтения.Калуг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Гриф》,2000.Вып.Ⅱ.С.104-109.
[92] Минкин К.С.,Никитина И.Н.Архетип Кассандры в одноименном рассказе Б.К.Зайцева:неореалистические возможности метода//Орловский текст российской словесности.Вып.13.Орёл: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Картуш》,2021.C.125.
[93] Минкин К.С.,Никитина И.Н.Архетип Кассандры в одноименном рассказе Б.К.Зайцева:неореалистические возможности метода//Орловский текст российской словесности.Вып.13.Орёл: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Картуш》,2021.C.127.
[94] 关于扎伊采夫的中篇小说《Голубая звезда》国内有不同的译法,如《蓝色的星星》《淡蓝的星》《蓝星》等,本书统一译作《蓝星》。
[95] 冯玉律:《俄国侨民文学的第一浪潮》,《苏联文学联刊》1992年第5期。
[96] 详见汪介之《现代俄罗斯文学史纲》,南京出版社1995年版,第309—320页。
[97] 李明滨主编:《俄罗斯二十世纪非主潮文学》,北岳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37页。
[98] 余一中:《20世纪人类文化的特殊景观——俄罗斯侨民文学简介》,《译林》1997年第3期。
[99] [俄]扎伊采夫:《死神》,张冰译,《俄罗斯文艺》1998年第1期。
[100] [俄]扎伊采夫:《死亡》,张冰译,周启超主编《俄罗斯“白银时代”精品库:小说卷》,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年版,第298—308页。
[101] [俄]扎伊采夫:《俄国鲍·扎伊采夫短篇二则》,陈静译,《当代外国文学》1998年第3期。
[102] 详见[俄]扎伊采夫《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汪介之译,《世界文学》1998年第5期。
[103] 赵秋长:《俄国侨民文学概览》,《俄语学习》2001年第6期。
[104] 周启超:《白银时代俄罗斯文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70页。
[105] [俄]阿格诺索夫:《俄罗斯侨民文学史》,刘文飞、陈方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75页。
[106] 关于扎伊采夫的自传体四部曲《Путешествие Глеба》,国内有不同的译法:《格列勃的旅程》《格烈勃的旅程》《格列勃的游历》《格列勃游记》等,本书统一译作《格列布游记》。
[107] 荣洁:《俄罗斯侨民文学》,《中国俄语教学》2004年第1期。
[108] 汪介之:《20世纪俄罗斯侨民文学的文化观照》,《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4年第1期。
[109] 杨雷编著:《阐释与思辨:俄罗斯文学研究的世纪回眸》,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1页。
[110] 杜国英,李文戈:《20世纪俄罗斯侨民文学的回顾与反思》,《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3期。
[111] 刘琨:《东正教精神与俄罗斯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3页。
[112] 刘琨:《东正教精神与俄罗斯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11页。
[113] 任光宣等:《俄罗斯文学的神性传统:20世纪俄罗斯文学与基督教》,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19—220页。
[114] 任光宣等:《俄罗斯文学的神性传统:20世纪俄罗斯文学与基督教》,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27页。
[115] 王帅:《天路的历程 精神的归宿:论俄罗斯侨民作家И.什梅廖夫、Б.扎伊采夫创作中的朝圣主题》,博士学位论文,北京大学,2011年。
[116] 汪介之:《俄罗斯现代文学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20—330页。
[117] 汪介之:《远逝的光华:白银时代的俄罗斯文学与文化》,福建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227页。
[118] 汪介之:《20世纪俄罗斯域外文学中的自传性作品》,《现代传记研究》2016年第1期。
[119] 余一中:《余一中集:汉、俄》,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12—125页。
[120] [俄]科尔米洛夫·谢·伊主编:《二十世纪俄罗斯文学史:20—90年代主要作家》,赵丹、段丽君、胡学星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8页。
[121] 《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史(1890年代—1920年代初)》第I卷,谷羽、王亚民编译,敦煌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94页。
[122] 《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史(1890年代—1920年代初)》第I卷,谷羽、王亚民编译,敦煌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226、229页。
[123] 《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史(1890年代—1920年代初)》第I卷,谷羽、王亚民编译,敦煌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227页。
[124] 张冰:《白银时代俄国文学思潮与流派》,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28页。
[125] 扎伊采夫的短篇小说《Студент Бенедиктов》又译作《大学生贝内迪克托夫》,本书统一译作《大学生别涅季克托夫》。
[126] 张建华、王宗琥主编:《20世纪俄罗斯文学:思潮与流派(理论篇)》,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第24页。
[127] 王树福:《当代俄罗斯新现实主义的兴起》,《外国文学研究》2018年第3期。
[128] 王宗琥:《叛逆的激情:20世纪前30年俄罗斯小说中的表现主义倾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年版,第86页。Зайцев又译作扎依采夫,本书统一译作扎伊采夫。
[129] 刘宁:《俄苏文学·文艺学与美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88页。
[130] Михайлова М.В.Неореализм:стилевые искания//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а(1890-e—начало 1920-х годов):В 3 ч.Ч.1.Реализм.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Юрайт,2017.С.43.
[131] Михайлова М.В.Неореализм:стилевые искания//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а(1890-e—начало 1920-х годов):В 3 ч.Ч.1.Реализм.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Юрайт,2017.С.45,47.本书引文中斜体都系原文作者所加,以下不再说明。
[132] 刘宁:《俄苏文学·文艺学与美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90页。
[133] [俄]杜勃罗留波夫:《文学论文选》,辛未艾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版,第346、348—349页。
[134] [俄]车尔尼雪夫斯基:《文学论文选》,辛未艾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版,第149页。
[135] Михайлова М.В.Неореализм:стилевые искания//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а(1890-e—начало 1920-х годов):В 3 ч.Ч.1.Реализм.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Юрайт,2017.С.47.
[136] Келдыш В.А.Реализм и《неореализм》//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рубежа веков(1890-е — начало 1920-х годов).Книга 1.М.:ИМЛИ РАН,《Наследие》.2001.С.269.
[137] Михайлова М.В.Неореализм:стилевые искания//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а(1890-e—начало 1920-х годов):В 3 ч.Ч.1.Реализм.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Юрайт,2017.С.43.
[138] Михайлова М.В.Неореализм:стилевые искания//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а(1890-e—начало 1920-х годов):В 3 ч.Ч.1.Реализм.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Юрайт,2017.С.45.
[139] Келдыш В.А.Реализм и《неореализм》//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рубежа веков(1890-е — начало 1920-х годов).Книга 1.М.:ИМЛИ РАН,《Наследие》.2001.С.305.
[140] Замятин Е.И.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В 5 т.Т.5.М.:Республика,Дмитрий Сечин,2011.С.302.
[141] Замятин Е.И.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В 5 т.Т.3.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4.С.165-166.
[142] Замятин Е.И.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В 5 т.Т.3.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4.С.169.
[143] Келдыш В.А.Реализм и《неореализм》//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рубежа веков(1890-е — начало 1920-х годов).Книга 1.М.:ИМЛИ РАН,《Наследие》.2001.С.262.
[144] Давыдова Т.Т.Русский неореализм:идеология,поэтика,творческая эволюция.М.:Флинта:Наука,2005.С.28.
[145] Строкина С.П.Творчество А.И.Куприна и проблема неореализма//Вопросы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2012.№ 22.С.133.
[146] Тузков С.А.,Тузкова И.В.Неореализм:Жанрово-стилевые поиски в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 конца XIX-начала XX века:учебн.пособие.М.:Флинта:Hаука,2009.С.4.
[147] Черников А.П.Творческие искания Б.Зайцева//Жизнь и творчество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материалы Шестой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научно-практическ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посвященной жизни и творчеству Б.К.Зайцева.Вып.6.Калуга:Калуж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институт модернизации образования,2011.С.5.粗体系原文作者所加。
[148] Келдыш В.А.Реализм и《неореализм》//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рубежа веков(1890-е — начало 1920-х годов).Книга 1.М.:ИМЛИ РАН,《Наследие》.2001.С.317.
[149] Вороновой О.П.(1962?).Париж//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1(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203.
[150] Венгерову С.А.11(24)мая 1912.Москва//Зайцев Б.К.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Т.10(доп.).М.:Русская книга,2001.С.90.
[151] См.(a)Конорева В.Н.Жанр романа в творческом наследии Б.К.Зайцева.Автореферат диссертации на соискание ученой степени кандидата филологических наук.Владивосток:Дальневосточны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2001.(b)Калганникова И.Ю.Жанровый синтез в биографической и автобиографической прозе Б.К.Зайцева.Автореферат диссертации на соискание ученой степени кандидата филологических наук.М.:Московский городской педагогически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2011.
[152] См.Федосеева Ю.А.Философия любви в прозе Б.К.Зайцева и Н.П.Смирнова.Автореферат диссертации на соискание ученой степени кандидата филологических наук.Иваново:Иванов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2012.
[153] См.Полтавская Е.А.Эволюция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го сознания в творчестве Б.К.Зайцева.Автореферат диссертации на соискание ученой степени кандидата филологических наук.М.:Российски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 дружбы народов,2019.
[154] Усенко Л.В.Импрессион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прозе начала XX века.Ростов-на-Дону: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Рост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1988.С.161-162,186.
[155] Усенко Л.В.Импрессион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прозе начала XX века.Ростов-на-Дону: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Рост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1988.С.168.
[156] Усенко Л.В.Импрессион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прозе начала XX века.Ростов-на-Дону: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Рост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1988.С.185.
[157] Захарова В.Т.Импрессион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прозе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а.Н.Новгород:НГПУ,2012.С.134.
[158] Захарова В.Т.Импрессион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прозе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а.Н.Новгород:НГПУ,2012.С.141.
[159] Цит.по:Любомудров А.М.Первы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Зайцевские чтения//Проблемы изучения жизни и творчества Б.К.Зайцева: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Первы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Зайцевские чтения.Калуг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Гриф》,1998.С.5.
[160] Любомудров А.М.Духовный реализм в литературе русского зарубежья:Б.К.Зайцев,И.С.Шмелёв.СПб.:《Дмитрий Буланин》,2003.С.38.
[161] 2011年,圣彼得堡“罗斯托克出版社”出版了扎伊采夫的随笔、书信和日记文集《雅典与阿峰》,柳博穆德罗夫在序言中详细讲述了扎伊采夫游历阿峰圣山的经过以及对其传统的捍卫与辩护,См.Любомудров А.М.Святая Гора Афон в судьбе и творческом наследии Бориса Зайцева//Зайцев Б.К.Афины и Афон.Очерки,письма,афонский дневник.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ООО《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Росток”》,2011.С.5-38.
[162] Михайлова М.В.Борис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Зайцев//История литературы русского зарубежья(1920-e—начало 1990-х гг.):Учебник для вузов.М.:Академический Проект;Альма Матер,2011.С.188.
[163] Михайлова М.В.Б.К.Зайцев//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Серебряного века(1890-e—начало 1920-х годов):В 3 ч.Ч.1.Реализм.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Юрайт,2017.С.219-220.
[164] Абишева У.К.Неореал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 1900-10-х годов.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05.С.128.
[165] Абишева У.К.Неореал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 1900-10-х годов.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05.С.73.
[166] Абишева У.К.Неореал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 1900-10-х годов.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05.С.75.
[167] Абишева У.К.Неореал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 1900-10-х годов.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05.С.84.
[168] Абишева У.К.Неореал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 1900-10-х годов.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05.С.97.
[169] Абишева У.К.Неореал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 1900-10-х годов.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05.С.109.
[170] Абишева У.К.Неореал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 1900-10-х годов.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05.С.96.原文中非句首的词首字母大写,在本书中作加粗处理,下同。
[171] Абишева У.К.Неореал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 1900-10-х годов.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05.С.114.
[172] Абишева У.К.Неореал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 1900-10-х годов.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05.С.118.
[173] Замятин Е.И.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В 5 т.Т.5.М.:Республика,Дмитрий Сечин,2011.С.302.
[174] Захарова В.Т.,Комышкова Т.П.Неореал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прозе XX века:типология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го сознания в аспекте исторической поэтики.Н.Новгород:Минински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2014.С.47-57.
[175] Захарова В.Т.,Комышкова Т.П.Неореализм в русской прозе XX века:типология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го сознания в аспекте исторической поэтики.Н.Новгород:Минински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2014.С.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