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9章 029:老人觉少
李昇正倚着古檀木椅上,恒王爷摔碎的定窑茶盏溅起瓷片,堪堪擦过他的手腕。
“逆子,你还敢顶嘴?!上月搂芳阁的胭脂账送到户部,你倒是替教坊司添了好大一笔岁贡。
不止上月,还有上上月!
今日要不是本王进宫,户部尚书刚好在,本王都不知道你竟然月月都在教坊司的地方豪掷千金!”
恒王蟒袍补子上的四爪金龙狰狞欲裂,李昇却盯着父亲腰间新换的合欢玉佩
——
母亲临终攥着的羊脂玉差了何止千里。
“父王教训的是。”
李昇忽然将一果蜜饯弹进鎏金唾壶,壶中残茶泛起涟漪。
“我只是觉得去教坊司的地方听曲儿,总比某些人停灵不足百日便续弦体面些。”
李昇故意挑开衣襟,露出锁骨处混着残存的脂粉香。
恒王拍案的手背青筋暴起,桌面上的白玉盏应声而倒。
李昇轻笑一声,倚着的身姿坐正:“父王仔细手疼,毕竟下月廿八还要陪王妃娘娘游江南呢。”
“逆子!”鎏金兽首镇纸携风砸来,李昇偏头躲过,身后却传来珠帘脆响。
新王妃扶着侍女的手立在湘妃竹帘下,月白襦裙外罩着天水碧纱衣,腕间缠着七七四十九颗菩提子的佛珠串正微微发颤。
“王爷消消气。“她搭在恒王腕间的手苍白得能透出青脉,袖口药香混着檀香,“妾身炖了川贝雪梨,王爷快去喝吧......“
李昇突然嗤笑出声:“王妃娘娘这川贝该多放些,毕竟父王被我母妃求来神药治好的旧疾好像又复发了。”
李昇故意将复发了三字咬得不轻不重,满意地看见王妃指尖一抖,佛珠撞在青玉禁步上迸出裂音。
恒王额角突突直跳,却见李昇已从椅子上起身。
“本世子还听说,王妃娘娘的亲弟弟好像病入膏肓了,想必活不到明年了吧。”
王妃身形晃了晃,腕间菩提子突然散落满地。
李昇漫不经心俯身拾起一颗对着光细看:“王妃娘娘平日里抄经时可得仔细了?要不然为何神佛都不灵验了,报应怎么来的这般快?,”
话音未落,恒王已暴喝着抽剑出鞘,剑锋却在离他咽喉三寸处僵住
——
蝉鸣撕破死寂时,李昇看着那离自己只有几寸的剑锋,眼眸似笑非笑,犬齿咬一口手上红果。
殷红汁水顺着下颌淌进衣领,在素绫中衣上晕红的殷红妖异又夺目。
恒王爷喘着粗气,王妃赶紧过来伸出消瘦的手拉着恒王:“王爷,不要……”
李昇笑了笑:“还是王妃娘娘心慈,但我劝王妃娘娘还是不要这么心慈手软才好,要不然日后要是有了子嗣,本世子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李昇踏着满地菩提子向外走,忽又回眸轻笑看着恒王:
“父王可知为何我总宿在搂芳阁?因为东厢房推开窗,正巧能望见母亲栽的那株老梅——
今年那株老梅倒是开了并蒂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父王又添新人了。”
新王妃见李昇走远,瘫在恒王爷身旁。
“都怪我……都是我做的孽……都是我做的孽……”
恒王将王妃搂在怀里:“颐儿,这不关你事,只错在天意罢了。”
王妃眼眶氤氲的泪珠滑脱:“是我,是我……”
王府飞檐下的铜铃被清风吹得叮咚悦耳,李昇吐出红果核,抬头看了一眼东墙角那株枯梅。
小厮春来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昇扯开的衣襟,那抹胭脂水粉是被李昇自己刻意抹上去的。
春来压低声音:“世子爷何必刻意激怒王爷呢,王爷心里还是有世子的。”
李昇冷眼笑了笑:“你倒是贴心。”
春来赶紧道:“小的自幼伺候世子爷,贴心也肯定贴世子爷的心。”
——
日晒三竿后,陆千千才被窗棂漏进的光斑晃醒。
她慢悠悠地支起身子,瞥见铜漏已近巳时三刻
——
陆千千打了哈欠,阿芽端着铜盆进来时,正瞧见自家小姐捏着块茯苓糕往嘴里送,腮帮子鼓得像偷食的猫儿:“小姐仔细噎着了。”
阿芽挪开食盒:“小姐,已经巳时三刻了。”
原主从前可是卯时便在静和堂了,虽也算不上是请安,但人是早到的。
“老夫人昨日刚对您好像露笑意了......”
陆千千知道阿芽的意思,用帕子点了点嘴角。
“急什么。”
“老人家觉少,去早了反倒招人烦。”
用了早膳,陆千千特意挑了身月白素面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珍珠扁方,临出门前从妆匣底层摸出个青瓷小罐——里头茯苓霜用蜂蜡封着,掺了三钱陈皮粉。
静和堂的檀香味比昨日淡了些。陆千千绕过那架紫檀嵌玉屏风时,正听见陆老夫人念叨:“这明雁出了阁,我这儿反而冷清了。”
陆千千将步子迈了进去:“祖母,孙女来给祖母请安迟了。”
她规规矩矩行了个全礼,顺势将青瓷罐捧到酸枝木炕几上。
陆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罐口封着的忍冬纹油纸——正是她最爱的花样。
袁妈妈适时插话:“厨房说六小姐天不亮就在小厨房盯着蒸茯苓呢。”
其实陆千千辰时末才打着哈欠往厨房晃,不过灶上婆子早被她用两吊钱封了口。
“坐吧。”陆老夫人下巴点了点下首的蒲团。
陆千千刚沾上垫子,就瞧见炕桌底下露出半本《清静经》——书页泛黄卷边,显然常被翻阅。
“孙女前日收拾库房,寻着本前朝孤本的《养性录》。”
陆千千故意把嗓音放软,“只是里头有些丹诀看不大明白......”
果然见老夫人眼皮微抬,佛珠捻动的节奏都缓了三分。
陆千千让阿芽打听老夫人的喜好,还特意熬了两个通宵看了一遍。
闲聊几句撑撑场面还是可以的!
一老一少就着茶盏聊了半柱香。
陆千千专挑“静心守神““戒骄戒躁“的话头,时不时掺两句现代心理学常识。
当提到“怒伤肝“时,老夫人突然盯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昨日陆明雁赏赐的。
没想到陆千千还愿意戴着,与从前张扬的金镶玉性子还真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