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清山至异

古闻三清山有恶鬼曰狰，形貌骇异：颈上空悬，四臂狰狞，掌心各生一目，凶光灼灼。常噬樵夫猎户，更屡出山为祸，周遭村落十室九空，夜半常闻其狞笑破空

洪武三年秋夜，文华殿内烛火摇曳。朱元璋正批阅奏折，忽闻窗外树影狂舞，一阵腥风掀开雕花窗棂，将案上奏章吹得哗啦作响。他抬头望向三清山方向，恰见一道紫电撕裂苍穹，照亮了殿檐上张牙舞爪的螭吻。

“陛下！“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四名锦衣卫抬着个血人踉跄而入，那山民左臂只剩森森白骨，腰间草绳捆着的破布已被血浸透。

朱元璋霍然起身，鎏金烛台映得他眉间沟壑更深：“何处伤患？“

“求陛下做主啊！“山民挣扎着叩首，额前在金砖上留下暗红印记，“今晨村中忽起黑雾，那东西...那东西从雾里伸出四只胳膊...“他喉头突然鼓起，哇地吐出一截断指，“全村的...都在它掌心的眼睛里...“

老太监王敏急忙捧上绢帕，却被朱元璋挥手制止。皇帝拾起案头那份被血染红的尸格图，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眼状伤口触目惊心。最骇人的是每具尸身胸口，四道爪痕排列如卦象，深可见骨的创口里竟蠕动着细小的...瞳孔。

翌日奉天殿早朝，工部尚书李质跪在丹墀上瑟瑟发抖：“昨夜长城役棚又失三十七人，幸存者说听见'咔嗒咔嗒'的声响...“他偷眼瞥向几位紫袍大员，“像是...传说中狰鬼眨眼的声音。“

朱元璋指节叩在龙纹御案上，满殿朱紫百官顿时噤若寒蝉。他注意到三朝元老陈迪的象牙笏板正在袖中微颤，而兵部侍郎却与钦天监监正交换着眼色。

“传旨。“皇帝的声音让殿外铜鹤香炉都为之一震，“神机营备霹雳炮十二尊，五军营选力士八百，明日寅时随驾出京。“他忽然将茶盏重重砸在丹陛上，飞溅的瓷片划过陈迪官袍，“另诏张天师率二十八宿道官同行——朕倒要看看，是甚么东西敢在真龙头上动土！“

是夜三更，朱元璋独坐武英殿。案上摊开的《山海经》残卷里，夹着幅墨迹未干的画作：无头人形生着四臂，每只青黑手掌中央都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球。最诡异的是画纸边缘，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血指印，正缓缓渗入宣纸纹理...

寅时三刻，三千铁甲列阵于紫禁城外，火把如龙，映得寒甲森然。朱元璋身披玄色大氅，腰佩天子剑，立于御辇之上，目光如炬。

“陛下，张天师已至。“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低声道。

朱元璋微微颔首，只见二十八名身着八卦袍的道士列阵而来，为首者鹤发童颜，手持拂尘，正是龙虎山天师张正常。

“妖物作祟，祸乱人间，朕欲亲征，天师可有把握降之？“朱元璋沉声问道。

张正常拂尘一甩，躬身道：“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紫气护体，然此物非寻常鬼魅，乃上古凶兽'狰'所化，需以奇门遁甲之术困之，再以天雷诛灭。“

朱元璋冷笑一声：“朕倒要看看，是它的爪子硬，还是朕的火铳利！“

大军行至三清山脚，天色已暗，山中雾气渐浓，隐约有怪声回荡，似哭似笑。

“停！“朱元璋抬手，全军肃立。

前方探路的锦衣卫忽然惨叫一声，众人望去，只见一团黑影掠过，那锦衣卫竟凭空消失，只余地上几滴黑血。

“戒备！“毛骧厉喝，火铳手迅速列阵，火绳点燃，黑洞洞的铳口对准密林。

“咔嗒……咔嗒……“

诡异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某种东西在眨眼。朱元璋握紧天子剑，忽觉背后一寒，猛然回头——

一张没有头颅的躯体，四臂张开，掌心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三清山的夜雾突然变得粘稠，像腐坏的油脂般裹住军士们的铠甲。火把的光被吞噬得只剩惨绿色豆焰，照见雾中浮动的——无数颗眼球。

“列阵——！“毛骧的嘶吼变了调。

最前排的火铳手突然集体抽搐，他们的铠甲缝隙里钻出肉红色的触须，枪管竟像活物般扭曲，反插进主人眼眶。爆裂声不是来自火药，而是颅骨被撑碎的闷响。

朱元璋的龙靴陷进地面——哪是什么泥土？分明是蠕动的舌苔，每一颗味蕾上都嵌着半截指甲。张正常甩出的符纸在空中自燃，火光照亮山壁上密密麻麻的人形凹痕，仿佛有东西刚从石胎里剥出来。

那东西终于现出全貌。

它没有头，颈腔里垂着一条脊椎制成的钟摆，末端坠着颗干瘪的帝冕——前朝至正帝的冠冕。四臂并非肢体，而是由活人拼接而成，每一截手臂的断口处都张着獠牙环生的嘴，掌心眼球转动时带起黏腻的吮吸声。

“陛下…好看吗？“它腹腔震动，发出的竟是马皇后的声音，“您剥皮实草时，他们也是这么看的。“

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万人坑里尚未腐烂的锦衣卫，他们齐齐仰头，眼窝里爬出蜈蚣，拼成四个血字：洪武食人

朱元璋的天子剑劈在狰的脊椎上，却斩落自己的五爪龙袍——袍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具缠满锁链的骷髅，锁链另一端没入地底，牵动着整个大明疆域的舆图。

狰的四臂突然拜伏在地，掌心眼球流出血泪：“您才是真正的...“

张正常的拂尘猛地刺穿朱元璋后心。没有血，只有黑砂倾泻，砂粒里裹着孩童的乳牙。

雾散了。

山道上只余三千具无伤口的尸体，他们面带微笑，胸口烙着四指爪痕，拼成一幅完整的洪武疆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