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毒伤疑云
冰冷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汴京城，却洗不去深巷里浓重的血腥与死亡的阴影。
五方神捕司那破败的正厅，此刻成了临时的验尸之所。赵无涯的尸体被小心地安置在一张临时拼凑的木板上，覆盖着一块素白麻布。昏黄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和剥落的墙皮映照得如同鬼影幢幢。空气里弥漫着湿木头的腐朽味、劣质蜡烛的油烟味，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海腥与腐败的死亡气息。
萧断鸿烦躁地在厅中踱步，赤焰刀刀鞘上的火焰纹路在火光下仿佛真的在流动燃烧，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中的怒火。“他娘的！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那些没脸的鬼东西，跑得比耗子还快！”他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震得屋顶簌簌落下灰尘。
白轻羽正俯身在云飞扬身边。少年神捕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强忍着不发出呻吟。他左臂衣袖被卷起，小臂上一道寸许长的伤口，边缘翻卷，皮肉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缓慢扩散，如同恶毒的藤蔓在皮肤下蔓延。伤口周围的血管也隐隐泛着黑气。
“别动！”白轻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左手两根玉指稳稳按住云飞扬手臂几处要穴，暂时减缓毒血运行。右手一翻，指尖已夹着三根细如毫发的银针，针尾的水晶在烛光下流转着七彩光华。她凝神屏息，手腕轻抖，三道细微的银光瞬间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
“唔！”云飞扬闷哼一声，身体剧颤。那三根银针刺入后，针尾的水晶竟开始微微发烫，散发出柔和的白光。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带着腥臭味的黑气，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从伤口处渗出，随即被银针水晶散发的白光消融净化。
“七星引毒？”一旁的燕无归眼神微动，认出了这门蜀中白家秘传的针法。他依旧沉默地站在赵无涯的尸体旁，靛蓝长衫下摆上那片被黑血浸染的污迹格外刺眼。他右手虎口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但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显然内伤不轻。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赵无涯脖颈上那暗青色的玉璧纹身。
诸葛明站在厅堂中央，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他灰袍的下摆还在滴着雨水，苍老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沟壑纵横，疲惫不堪。他左手小指上的铁环，正以一种极其微弱的频率，持续不断地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仿佛在呼应着什么。他的目光，先是死死盯着赵无涯的脸，那枯槁的、写满恐惧与绝望的容颜，似乎勾起了他尘封的痛苦回忆。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向那块被白布半遮的诡异纹身，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中的海面，翻滚着痛苦、惊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白姑娘...飞扬的毒...”萧断鸿停下脚步，担忧地看着云飞扬痛苦的表情和那不断被逼出的黑气。
“很棘手。”白轻羽额角也渗出细汗，显然施针极为耗费心力，“此毒以‘黑线蛟’毒囊液为主，但混合了至少三种以上的其他剧毒，相互激发，毒性猛烈且诡异。我的‘七星引毒’只能暂时压制和导出部分，延缓蔓延。若要根除，必须找到对应的解药，或者...”她顿了顿，声音更低，“知道准确的配方，尝试以毒攻毒。”
“配方？”萧断鸿眼睛一亮，“我和你查蜜枣茶和胭脂时，倒是有些线索！我在城南最大的胭脂铺‘凝香阁’，查到一种名为‘鲛人泪’的罕见南海胭脂，气味独特，带有海藻腥气，与程千里茶杯上的残留气味吻合！掌柜说，三天前有个声音嘶哑、戴着斗笠、出手阔绰的怪人买走了最后一份！而且...”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小心包裹的东西，打开后，里面是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这是从凝香阁后巷发现的，和燕老弟在巷口发现的‘血蚬粉’一模一样！”
线索瞬间串联！戴斗笠、声音嘶哑、身带腥气、购买“鲛人泪”胭脂、留下血蚬粉痕迹——这几乎就是石猛口中赵无涯的形象！他去见过程千里！
“所以，赵无涯就是那个与程千里会面的人？他为何要杀程千里？又为何自己也被同样的毒所杀？”云飞扬忍着剧痛，喘息着问道。
“不一定是赵无涯下的毒。”燕无归冰冷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用一张薄如蝉翼的鱼皮纸和特制的墨汁，小心翼翼地将赵无涯脖颈上的玉璧纹身完整拓印了下来。他举起拓印的鱼皮纸，对着烛光。那扭曲、古老、充满邪异美感的图案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边缘的纹路细节，与诸葛明曾经描述过的天机玉璧天然纹饰惊人地吻合！“程千里死时，赵无涯很可能已被追杀或中毒。遗言：‘快走...他们不是找名单...是...玉璧是钥匙...五方有...’”
“钥匙？什么钥匙？”萧断鸿瞪大了眼睛，“还有‘五方有’什么？有内奸？有叛徒？还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诅咒？”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钥匙...”诸葛明如同梦呓般重复着这个词，他眼中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和洞悉，“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玉璧真正的秘密...”他缓缓抬起左手，看着那枚持续嗡鸣的铁环，“二十年前...我们...都错了...”
“前辈，您知道什么？”白轻羽一边维持着针法，一边急切地问。云飞扬和萧断鸿也紧张地看着他。
诸葛明没有直接回答，他步履沉重地走到赵无涯的尸体旁，掀开白布。他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赵无涯枯槁的脸颊，最终停留在那暗青色的纹身上。
“这个纹身...并非寻常刺青。”诸葛明的声音沙哑而疲惫，“这是一种古老的‘血契烙印’。以秘法和剧毒刺入皮肉，与血脉相连，如同活物...一旦烙上，除非身死，否则无法祛除。而它的作用...”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神捕，最后定格在燕无归手中的拓印上，“...是感应，也是束缚。感应天机玉璧的存在，同时...也是开启某个地方的‘钥匙’之一。”
“钥匙之一？”众人心头剧震。
“没错。”诸葛明闭上眼，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天机玉璧本身，是主钥。但传闻中，要打开它所指向的‘门’，还需要五把辅钥...分别对应五行方位，烙印在五个特定血脉的‘容器’身上...这，就是所谓的‘玉璧盟约’真正的含义！不是什么共享秘密的盟约，而是一个残忍的...血祭契约！程千里、柳天风、赵无涯、慕容秋...还有红衣...他们，都是被选中的‘容器’！”
“血祭？容器？！”萧断鸿倒吸一口凉气，怒火腾起，“是谁干的？！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诸葛明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当年我们五方神捕追查玉璧，一路线索都指向一个神秘的‘拜玉教’。当我们最终找到柳天风时，他已经...被烙上了这个印记，神志不清。为了阻止仪式，我们与拜玉教的护法死士激战...混乱中，红衣带着玉璧失踪...而柳天风也趁乱逃走...我们损失惨重...后来才知道，程千里、赵无涯他们早已在更早的时候被秘密烙上了印记...慕容秋她...”提到这个名字，诸葛明的声音哽住了，左手铁环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
“所以...凶手追杀他们，不是为了名单，而是为了完成那个仪式？为了他们身上的‘钥匙’烙印？”白轻羽瞬间明白了赵无涯遗言的含义，脸色煞白。
“恐怕是的。”诸葛明的声音充满无力感，“柳天风死了，程千里死了，赵无涯也死了...三个‘钥匙’已毁...他们身上的烙印，应该已经随着死亡失效了...”
“那剩下的两个...慕容秋前辈和...叶红衣前辈...”云飞扬的声音带着颤抖。
“慕容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萧断鸿猛地想起什么，急忙从怀中掏出另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小巧的、用南海珍珠和玳瑁镶嵌而成的发簪，造型古朴雅致，但簪身上却有一道细微的、被某种利器划过的焦黑痕迹！“这是我和轻羽在追查‘黑线蛟’毒液来源时，从一个专门走私南海禁药的蛇头老巢里发现的！那蛇头交代，这簪子是一个月前，一个武功奇高、戴着面纱的女人，在追查毒药来源时与他交手后遗落的！轻羽认出，这簪子的样式，像是...像是二十年前南神捕慕容秋的随身之物！”
“慕容秋？！”诸葛明猛地睁开眼，一步冲到萧断鸿面前，夺过那枚发簪！他枯瘦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摩挲着簪身，尤其是那道焦黑的划痕。他眼中的痛苦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取代！“是...是她！这玳瑁镶嵌的手法...是她独有的！这道痕迹...是烈焰刀气造成的！是断鸿你的师父，当年的南神捕副手留下的独特刀痕！她...她还活着？她在追查毒药？她也在查拜玉教？！”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诸葛明却突然注意到簪尾处，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青色粉末。他沾了一点在指尖，凑到鼻尖一嗅，脸色瞬间再次剧变！
“这...这是‘黑线蛟’毒粉！”诸葛明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她可能也中毒了？！或者...她接触过携带此毒的人？！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慕容秋不仅活着，而且很可能也卷入了这场致命的漩涡，甚至身中剧毒！
就在这时！
“呃啊——！”一直强忍痛苦的云飞扬突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他手臂上被白轻羽银针压制的青黑色毒气，猛地爆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一大片！伤口更是流出粘稠如沥青般的黑血！那三根引毒的银针，针尾的水晶瞬间蒙上一层厚厚的灰翳，光芒黯淡！
“不好！毒性反噬！”白轻羽脸色大变，指尖连点云飞扬胸前几处大穴，“毒中有毒！刚才逼出的只是表象！深层毒素被刺激爆发了！飞扬，撑住！”她迅速拔出旧针，双手翻飞，七根形态各异、长短不一的银针瞬间出现在指间，就要施展更高深的针法！
燕无归眼神一厉，瞬间出现在云飞扬另一侧，冰冷的寒冰真气毫无保留地输入少年体内，强行压制那狂暴的毒性！云飞扬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半边身体，与那灼烧般的剧毒在体内疯狂冲突，痛苦得几乎晕厥，眼前阵阵发黑。
萧断鸿怒吼一声，赤焰刀出鞘半寸，灼热的刀气弥漫开来，仿佛要将这厅堂里所有的不祥与阴毒焚尽：“该死！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拜玉教？！老子要把他们揪出来碎尸万段！”
诸葛明紧紧攥着那枚带着慕容秋气息和“黑线蛟”毒粉的发簪，看着痛苦挣扎的云飞扬，听着萧断鸿的怒吼，再看向木板上赵无涯那死不瞑目的脸，以及燕无归手中那张邪异的玉璧纹身拓印...二十年前的噩梦与眼前的危机交织在一起，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将他压垮。他左手小指上的铁环，嗡鸣声已变得如同濒死的蜂鸣，尖锐而绝望。
风雨飘摇的五方神捕司，刚刚成立便连遭重创。一条条性命在眼前消逝，剧毒的阴影笼罩着同伴，失踪的同袍有了线索却伴随着更深的危机，而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拜玉教”和神秘的“血祭仪式”，如同深渊巨口，正等待着将他们吞噬。
烛火猛地一跳，爆出一朵惨绿色的灯花，随即黯淡下去。厅堂内的阴影，似乎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