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远方的船
林大森和沈明月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他们的儿子林归安在浅滩处与海浪打闹。这孩子刚满三岁，却已经能在水中灵活地像条小鱼。自从他们决定在这座岛上定居，这片海滩便成了家庭散步的固定去处。沈明月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第二个孩子即将在几个月后降临。
“你说，如果我们当初被郑和的船队救回去，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沈明月突然问道，目光追随着在水中嬉戏的林归安。
林大森挠了挠头发，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我可能还是个小吏，每天面对那些冗长的账簿，算着几文钱的开销；你可能嫁给了一个富商或者官员，成为后院的一位夫人，被规矩束缚着。“
“听起来比在这岛上的生活还要无聊。“沈明月笑道。
“归安，别游太远！“林大森朝孩子喊了一声，然后继续说，“我有时觉得，那场风暴是老天的安排。如果没有漂到这里，我这辈子可能连一次真正的冒险都不会有。“
沈明月正想回应，突然注意到林大森的目光凝固在远处的海平面上。
“你看到什么了？“她问。
“那边，有个黑点。“林大森指向远方，眯起眼睛，“它在动。“
沈明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海天相接处确实有一个小黑点正在缓慢移动。
“可能是大鱼或者海龟吧，“沈明月说，“上个月你不是说看到了一艘船，结果是块漂浮的木头吗？“
“这次不一样，“林大森站了起来，“它的轮廓太规则了。“
随着黑点逐渐靠近，它的形状开始变得清晰。那是一艘船——一艘真正的船，而且从船的构造来看，无疑是大明的船只。
“是大明的船！“林大森惊呼，“难道是郑和舰队又出海了？“
沈明月也站了起来，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也许是迷路了，或者是被风浪吹离了航线。“
林大森正要回应，突然看到船只调整了方向，似乎在向岛的另一侧驶去。
“他们没看到我们！“林大森急了，“我们得想办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你忘了我们的决定了吗？“沈明月拉住正要冲向林归安的林大森，“我们已经选择了留在这里。“
林大森停下脚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然后慢慢恢复了清明。“你说得对，但是...看到那艘船，我突然有些...我也说不清楚。“
“怀念吗？“沈明月轻声问。
“不，不是怀念，“林大森摇头，“更像是某种可能性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人忍不住想'如果'。“
就在这时，林归安从水中跑出来，浑身湿漉漉的。“爹爹，妈妈，你们在看什么？“
林大森蹲下身，指向远处。“看，那是一艘船，是从我们原来生活的地方来的。“
林归安顺着父亲的手指望去，然后天真地问：“那里面有和苏叔叔一样会讲故事的人吗？“
林大森和沈明月相视一笑。苏丰年成了岛上有名的故事大王，每天晚上都会有一群岛上的孩子围着他听中原的传说。
“也许有吧，“林大森说，“但没有苏叔叔讲得那么好。“
船只继续向岛的另一侧移动，最终消失在一个海湾的转角处。林大森一家三口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它远去。
“我们要去看看吗？“沈明月问。
林大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不了，无论他们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都与我们无关了。我们有自己的生活。“
沈明月点点头，牵起林归安的小手。“回家吧，该准备晚饭了。艾拉说今天她要教我一种新的烹调方法。“
艾拉是岛上部落酋长的女儿，现在是苏丰年的妻子。自从她嫁给了苏丰年，便经常与沈明月交流各自文化中的烹饪技巧。
林大森最后看了一眼船只消失的方向，然后跟上了妻子和儿子。
当天晚上，林大森一家与苏丰年一家聚在一起吃晚饭。期间，林大森提到了白天看到的船。
“你们没有去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吗？“苏丰年问，他的妻子正在给他们的两个孩子分发食物。
“没有必要，“林大森说，“我们已经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了。“
“但如果他们发现了部落呢？“苏丰年显得有些担忧，“我听说酋长已经派人去观察那艘船了。“
林大森放下手中的碗，“他们有没有接近那艘船？“
“据说只是远远地观察，“苏丰年回答，“船停在了东边的海湾，好像在寻找什么。“
林大森和沈明月交换了一个眼神。东边的海湾正是他们当初被冲上岸的地方。
“你认为他们是在找我们吗？“沈明月问。
林大森摇头，“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会记得几个小角色？何况我们连正式的船员都算不上。“
“但如果真的是在找我们呢？“沈明月追问。
林大森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那也无所谓了。我们已经在这里找到了新的生活，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苏丰年点点头表示赞同，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晚饭后，孩子们都睡了，四个大人坐在火旁聊天。艾拉突然说：“其实部落里有个传说，说很久以前，也曾有一群外来者到达过这座岛。“
“然后呢？“林大森好奇地问。
“传说他们带来了疾病，许多岛民因此死去，“艾拉说，“酋长担心的可能就是这个。“
这个信息让大家陷入了沉思。如果船上的人与岛民接触，确实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我们需要做点什么，“林大森最终说道，“至少要弄清楚他们的来意。“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苏丰年说，“毕竟我们都懂大明的语言。“
“但如果部落的战士已经准备进攻他们呢？“沈明月问。
“那我们就必须阻止这场冲突，“林大森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流血是最后的选择。“
艾拉答应帮忙与父亲沟通，让他暂缓任何行动，直到他们弄清状况。
第二天清晨，林大森和苏丰年带着几个部落青年，向东边的海湾出发。路上，林大森不禁想起了当初刚到岛上时的种种经历：对未知的恐惧、对生存的渴望、对家乡的思念...如今这些情感早已被时间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对这片土地的归属感。
“你有没有后悔过留在这里？“林大森突然问苏丰年。
苏丰年微笑着摇头，“从来没有。你呢？“
“偶尔会想起家乡的味道，“林大森坦诚道，“但每次看到归安和沈明月，那些想法就烟消云散了。“
他们沿着海岸线前进，很快就看到了那艘船。它停泊在距离岸边约百步的地方，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小，但无疑是大明的船只——从那标志性的船帆和结构就能判断出来。
岸边有几个人影在忙碌着，似乎在检查岸上的痕迹。林大森和苏丰年让部落青年藏在树丛中，两人则缓缓靠近那些人。
当他们走到足够近时，能听清那些人的谈话了。他们果然说的是大明的官话。
“这里有痕迹！“一个声音喊道，“看上去是船只碎片，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
“继续搜索，“另一个听起来像是首领的声音命令道，“根据记载，他们可能在这一带失踪的。“
林大森和苏丰年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这些人确实是在寻找当年失踪的船只，也就是他们。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林大森和苏丰年藏身的灌木丛沙沙作响。那些人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拔出佩刀。
“谁在那里？“首领模样的人喝道。
林大森知道再躲下去只会引起误会，于是直起身，用久违的官话喊道：“别紧张，我们是友善的！“
那些人惊讶地看着林大森和苏丰年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尤其是当他们看清两人的装束——虽然带有明显的土著风格，但依然能辨认出是大明的服饰残影。
“你们是...？“首领模样的人困惑地问道。
“我是林大森，这是苏丰年，“林大森回答，“我们是郑和第五次下西洋时失散的船员。“
这一回答引起了一阵骚动。那些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林大森这才了解到，原来这艘船是郑和第七次下西洋时的一艘侧翼船，负责寻找之前几次航行中失踪的船只和人员。
“真是奇迹啊！“船上的副官激动地说，“我们寻找了这么多地方，终于找到你们了！“
“还有其他人吗？“另一个船员问。
林大森和苏丰年告诉他们，当初只有他们和几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同伴漂流到了这座岛上。
首领——实际上是这艘侧翼船的船长——热情地邀请他们回到明朝：“皇帝陛下一定会重赏你们的！作为为国远航而失踪的忠臣，你们的家人一直受到朝廷的抚恤。“
林大森和苏丰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豫。
“我们...已经在这里安家了，“林大森解释道，“我有妻子和孩子，苏丰年也是。“
船长显得很吃惊：“你们与当地人通婚了？“
“是的，“苏丰年回答，“而且我们与这里的部落相处得很好。“
船长思索片刻，然后说：“这不是问题，你们可以带着家人一起回去。朝廷不会亏待你们的。“
林大森想起沈明月昨晚的话，心中有了决断：“恕我直言，我们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孩子在这里出生长大，我们的妻子是这片土地的女儿。回到大明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船长似乎不能理解他们的选择：“但这里如此荒蛮，你们难道不想念文明的生活吗？“
林大森笑了：“什么是文明？是繁华的市集，还是深宫的权谋？在这里，我们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和幸福，这难道不是更高的文明吗？“
船长无言以对，苏丰年则补充道：“不过，我们很感谢你们的好意。如果可以，请带一封信回去，告诉我们的家人我们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好。“
船长最终尊重了他们的决定，并答应带回他们的信件和一些礼物。他们约定第二天再见，林大森和苏丰年带着这个消息回到了村子。
当晚，林大森和沈明月坐在屋外，望着星空。
“你不后悔吗？“沈明月问，“这可能是我们唯一回去的机会。“
林大森握住她的手：“我唯一会后悔的，是如果我们回去了。这里有我们的一切：我们的家，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朋友，还有我们共同创造的生活。大明再繁华，也不过是别人的故事；这里再简朴，却是我们自己的传奇。“
沈明月靠在他肩上，两人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星星。远处，村庄的篝火温暖而明亮，林归安与其他孩子围着苏丰年，听他讲述关于龙的故事。这一刻，林大森知道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远方的船带来了过去的回忆和未曾走过的可能性，但真正的家园不是遥远的彼岸，而是此时此刻，心之所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