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帝国黄昏
如果你站在特伦提亚的白色城墙上向东远眺，只要天气足够晴朗，你多半能看到东边的霍德戴尔大平原上屹立着的巨大的白色女神像。
没有人知道，这尊女神像是在什么时代，由什么人建造的，因为早在奥斯特拉尼亚帝国引以为傲的都城特伦提亚建成之前，它就屹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座雄踞交通要道的巨大复合型都城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逐渐形成三层建筑区与七桥连堡的防御体系。
每隔十几年，都会有无数的部落民沿着帝国的铁砧大道浩浩荡荡地聚集在女神像前。每到这个时候，帝国境内的物流管道总会拥堵不堪。粮食运输延误、商品供不应求，就连军队的调动也会迟到好几天，部落民与商人争路，与军队发生冲突的消息更是数不胜数。帝国也曾尝试拓宽道路，或者设立分支的小道来减少拥堵，然而在密密麻麻的部落民面前，无论是哪个措施基本上都是治标不治本。
好消息是，这种情况一般不会持续太久。当女神像周围被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帐篷挤满时，铁砧大道基本上就不会再拥堵。
坏消息则是，一般没过几天，这帮人就会开始集体行动，向着特伦提亚、或者向着南边或东边的某个目标城市前进。与这帮人做过交易的商人们都说，部落民管这个行动叫做“大远征”。
帝国的史册上有记载，帝国建国至今700余年，观测到女神像前的“大远征”共有49次。最早的一次发生于帝国历199年，应可视为部落民的初次“大远征”。
据记载，帝国历198年，帝国全境天灾频发，共发生大规模记录在册的天灾一十一次，小规模地方性天灾不计其数。初春，突降的暴风雪笼罩了帝国全境，紧随其后的是融雪引发的春季洪灾，共冲毁大型堤坝三处、中型堤坝八处，小型堤坝五十余处。至夏季，常有乌云聚集、随后恶风突起，天降冰球，伤人、坏屋、砸坏农地不计其数，有时则是骤雨突至，河流水位暴涨，冲垮桥梁、涌入城市村落，淹死孩童牲畜。入秋，曾连续数十日无雨，土地干裂、作物歉收，又曾丰收在即时突起蝗灾，遮天蔽日，所过之处颗粒无收，较偏远的村落、援助来不及送到的地方几成废村。至冬，低温、极寒、暴雪连至，村落、城镇、就连帝都特伦提亚都有人被冻死冻伤。
史官在记载中推测，频繁发生的天灾也波及部落民生活的地区。为了生存下去，各部落于次年不约而同地来到女神像前献上祭品，聚集在一起后有人从中穿针引线，促成了各部落为了掠夺财富和生活资料而联合发动“大远征”。
据史册上记载，初次“大远征”的目标正是这座奥斯特拉尼亚帝国的都城——特伦提亚。当时的帝国虽然也饱受天灾的摧残，但在时任帝国皇帝，后世被成为“贤帝”的凯撒·德米特里·奥雷利安三世领导下，帝国禁卫军依托高墙深沟，以及无数的落石弓箭，成功击退了部落民的进攻，并坚持到其他地区的勤王联军到来。参与“大远征”的部落民大半被捕，帝国顺势将部分部落民的领地收入版图。
最近的一次“大远征”，则发生在帝国历743年夏季锚浪月，距今大约8年左右。据亲眼目睹出发盛况的商人表示，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规模最大的一次“大远征”。聚集的部落民，其营帐已经搭到铁砧大道旁，有的部落还带来了高大的骏马、凶恶的灰狼，还有少见的双足飞龙。这种用两条腿走路的凶恶生物，一顿至少要吃掉半匹骏马，在空中吐出的绿色酸液能精准命中穿着盔甲的将军，将他们腐蚀到只剩白骨，一声长啸就能将一支军队里的所有马匹吓得屁滚尿流、四蹄发软。
帝国为了防备这次“大远征”做足了准备，不仅在营帐开始聚集时就向驻扎在各省份的军团发布调令，还提前大规模收购了充足的粮草，储备了大量的砖石、弓箭，连最新研发的、能将人头大小的石弹精准发射到数百米外的弩炮也布置在城墙上，底下还安装了能灵活转动的万向轮。
结果，这次的部落民并未把帝国作为目标。也许是因为之前多次袭击帝国遭到迎头痛击，令这些家伙学乖了，他们将目标定在了遥远的东方，带着满载而归的期望浩浩荡荡地向东开拨。
到了帝国历745年秋季税镰月，来自远方的商人带来了东方的消息，这次规模庞大的“大远征”遭遇了东方帝国的精锐，战斗时毫无章法全凭一腔热血的部落民在装备精良、分工明确、进退有序的职业军队面前如同以卵击石，首领在激烈的战斗中被杀，大祭司不知所踪，剩下的人作鸟兽散，逃回来的只有不到四分之一。
听到这个消息，帝国上至宰相，下至一般军民无不松了一口气——部落民又将安分十几年了。只有当时的皇帝——凯撒·塔西佗·奥雷利安十九世对此忧心忡忡。作为一国之君的他所掌握的信息比普通民众要充分得多，尽管仍有失真之处。在他眼中，部落民的“大远征”仅仅是帝国所面临的最小的问题之一，经历了700多年历史的帝国早已步入暮年。官员欺上瞒下大肆敛财，导致军费和行政费用的使用效率不断下降；士兵和军官为了升迁争先恐后溜须拍马、对于训练和战术的革新应付了事；军队的库房里堆满了锈迹斑斑的铁甲长枪、弓箭因为许久未保养连木头杆子都被腐蚀殆尽；民间的富商不择手段大肆圈地、导致失地农民四处流亡聚集，进而形成强盗集团破坏了商路；商路被中断又导致帝国的物流网路出现堵塞，道路逐渐杂草丛生，运货调兵都成难题……这一切独自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关系，散发着淡淡的腐败的气息，一如帝国这具散发着腐臭的垂垂老矣的躯体，恐怕已不是一届皇帝雷厉风行地下几道命令就能改变的。
如何才能挽救帝国，如何才能将即将崩溃的版图重新拼凑起来？塔西佗十九世很烦恼。史册记载，帝国历745年税镰月以后，这位刚刚步入中年的皇帝一有空便把自己关在特伦提亚的最高点鹰喙塔内，让仆人搬来不计其数的书籍，希望能从中找到答案。只不过，塔西佗十九世到死都没有想明白的是，史书记载的都是过去的故事，记载着未来之事的是预言书。而这本关键的书，当时正落在她的侄女——女海盗莉维娅，也就是如今的女皇凯撒·莉维娅·奥雷利安一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