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伤痕与变奏曲
复赛前一周的周五，陈初楚抱着一摞参考书穿过空荡荡的校园。夕阳将走廊染成橘红色，她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数学组办公室的门锁着——林老师临时有事离开了，留了张便条让她把资料放在桌上。
“明天再整理吧。“陈初楚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阵钢琴声从走廊尽头的音乐教室飘来。
那旋律低沉而忧伤，像是一个人无声的哭泣。陈初楚的脚步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钢琴前。
许奕泽。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夕阳从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陈初楚从未见过这样的许奕泽——眉头微蹙，眼神专注而忧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首曲子她听过，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但许奕泽弹奏的版本比原曲更加缓慢、忧伤，仿佛每一个音符都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
就在陈初楚犹豫是否该悄悄离开时，许奕泽的左手在弹奏一个跨度较大的和弦时，挽起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手腕内侧——
几道整齐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刻意划过的痕迹，横亘在他苍白的手腕上。
陈初楚的呼吸一滞，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琴声戛然而止。许奕泽猛地回头，在看到陈初楚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迅速拉下袖子遮住了手腕。
“我...我只是来放资料的。“陈初楚慌乱地蹲下捡书，手指不听使唤地发抖，“没想到你在这里...弹琴。“
许奕泽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已经从震惊恢复成平常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偶尔弹弹。“他走过来帮她捡书，“找我有事？“
“没有，真的只是路过。“陈初楚接过他递来的书，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被袖子遮住的手腕上。那些疤痕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但依然清晰可见。
许奕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吓到你了？“
陈初楚摇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突然想起李梦瑶说过的话——许奕泽初中时是个数学天才，后来家里出了什么事，性格就变了。
“那首曲子...“她轻声说，“我妈妈生前也常弹。“
许奕泽的眼神微微一动：“你妈妈？“
“嗯，她在我十岁那年生病去世了。“陈初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在这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在刚刚目睹了许奕泽的秘密后，这些话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她是个钢琴老师。“
许奕泽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回钢琴前坐下：“要听完整版吗？“
陈初楚点点头，轻轻放下书，走到钢琴旁站定。许奕泽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同样的旋律流淌而出，但这一次，陈初楚听出了其中细微的变化——节奏稍微轻快了一些，像是乌云中透出的一线阳光。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许奕泽抬头看她：“怎么样？“
“很美。“陈初楚真诚地说，“比我妈妈弹的版本...多了一点希望。“
许奕泽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容，眼角的小痣在夕阳下格外明显：“谢谢。“他合上琴盖，“这首曲子，是我妈妈教我的第一首。“
陈初楚心头一震：“她...？“
“还在世，只是不太方便见面。“许奕泽站起身，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走吧，天快黑了。“
他们一起走出音乐教室。走廊里已经亮起了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陈初楚有无数问题想问，但看着许奕泽平静的侧脸，她最终选择了沉默。
“关于刚才看到的...“在楼梯口分别时，许奕泽突然开口。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陈初楚立刻说。
许奕泽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他顿了顿，“只是...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
“像是看着一个易碎品。“许奕泽笑了笑，“我没事，真的。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陈初楚点点头，却在他转身时忍不住说：“许奕泽，如果你...需要聊聊的话...“
许奕泽背对着她挥了挥手，没有回头：“下次吧，搭档。“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陈初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那些疤痕、那首忧伤的曲子、他提到母亲时一闪而过的表情...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与她认知中完全不同的许奕泽。
周末两天，陈初楚一直在想音乐教室的事。周一早上，她特意提早到校，在许奕泽的课桌里放了一盒创可贴和一张纸条：「雨天用这个，防水。」——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而她记得许奕泽手腕上的疤痕。
第一节课前，许奕泽姗姗来迟，头发还带着湿气，显然淋了雨。他坐下后发现了课桌里的东西，转头看向陈初楚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
课间操时，李梦瑶神秘兮兮地拉住陈初楚：“你听说了吗？三中转来一个数学特长生，据说和许奕泽是初中同学。“
陈初楚心头一跳：“什么人？“
“好像叫张扬，据说初中时和许奕泽一起参加过全国数学联赛。“李梦瑶压低声音，“听三中的朋友说，这人到处说许奕泽是靠家里关系才拿到奖项的，实际上根本不行。“
陈初楚皱起眉头：“许奕泽的数学水平是实打实的。“
“我也这么觉得！“李梦瑶点头，“不过据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下午的体育课，陈初楚因为生理期请假在教室休息。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树叶的沙沙声。突然，一阵嘈杂从走廊传来。
“哟，这不是许大才子吗？听说你现在又玩起数学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带着明显的嘲讽。
“让开，张扬。“许奕泽的声音冷得像冰，陈初楚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怎么，老朋友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那个叫张扬的男生继续说，“还是说，你怕我提起那件事？“
陈初楚不由自主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到走廊上的情景：许奕泽被三个男生围住，为首的男生个子很高，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没什么好提的。“许奕泽的声音很平静，但陈初楚注意到他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节发白。
“是吗？那我提醒你一下——“张扬凑近许奕泽，“两年前的全国赛，是谁在最后关头搞砸了所有人的心血？是谁害得整个团队被取消资格？“
许奕泽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说完了？说完就让开。“
“你倒是挺能装啊。“张扬冷笑，“听说你现在找了个女学霸当搭档？怎么，自己不行就找别人带？“
陈初楚的心跳加速，手心冒出冷汗。她应该出去吗？还是...
就在这时，许奕泽突然笑了，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张扬，你知道为什么你永远只能当第二吗？“
张扬的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因为你只会盯着别人的背影看。“许奕泽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两年前的事，你比谁都清楚真相。现在跑来胡说八道，是怕复赛上又输给我吗？“
张扬的脸涨得通红：“你！“
“让开。“许奕泽推开他，径直朝教室走来。
陈初楚赶紧回到座位上，心跳如雷。片刻后，许奕泽推门而入，看到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时明显愣了一下。
“你...都听到了？“他问，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
陈初楚诚实地点头：“他是谁？“
许奕泽走到窗边，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初中队友。“他简短地回答，显然不想多谈。
陈初楚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你还好吗？“
许奕泽转头看她，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嗯。“他笑了笑，“谢谢你的创可贴，很管用。“
陈初楚这才注意到他的袖口处露出一小截创可贴的边缘。她突然有种冲动，想告诉他自己不在乎他的过去，不在乎那些伤痕背后的故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复赛我们会赢的。“
许奕泽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他顿了顿，“那个张扬...他可能会说些难听的话。如果传到你这儿...“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陈初楚打断他，“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许奕泽怔住了，随后笑容慢慢扩大：“陈初楚，你知道吗？你有时候真的很酷。“
放学后，他们照例去了图书馆准备复赛材料。但今天的氛围有些不同——许奕泽格外安静，而陈初楚则时不时偷瞄他的手腕，那里被创可贴和袖口严严实实地遮着。
“关于今天的事...“整理资料时，许奕泽突然开口。
陈初楚抬头：“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不是关于张扬。“许奕泽放下笔，“是关于...你看到的那些疤痕。“
陈初楚屏住呼吸，等待他继续。
“初一时，我父母离婚了。“许奕泽的声音很平静，眼神却飘向远处，“我妈...有抑郁症。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她...“他停顿了一下，“总之，我及时叫了救护车。但那之后，我被送到了父亲那里。“
陈初楚的心揪成一团：“那些伤...是那时候的事？“
许奕泽点点头：“很蠢，是吧？以为疼痛能转移注意力。“他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我参加了数学竞赛，遇到了张扬他们。我们组队打进了全国赛，但在决赛前...“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父亲再婚了，婚礼那天正好是比赛日。我在赛场上...失控了。“
陈初楚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不是你的错。“
许奕泽看着他们相触的手，没有抽开：“张扬说得没错，确实是因为我，团队被取消了资格。“他苦笑，“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不再认真对待任何事。因为一旦认真，就会在乎；而在乎，就会受伤。“
“那你为什么参加这次比赛？“陈初楚轻声问。
许奕泽抬头看她，眼神清澈：“因为你。“
这三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陈初楚心跳加速。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你解题时的样子，“许奕泽继续说，“让我想起了以前喜欢数学的自己。“他笑了笑，“而且，和你一起做题很有趣。“
陈初楚感到眼眶发热：“许奕泽，不管复赛结果如何，我都很高兴和你做搭档。“
许奕泽看着她，突然伸手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别哭啊，课代表大人。我可不会安慰人。“
他的指尖温暖而粗糙，带着常年写字留下的茧。陈初楚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流泪了。她急忙低头擦眼睛，却听到许奕泽轻声说：
“其实...我还有件事没告诉你。“
“什么？“
“那首《降E大调夜曲》，“许奕泽的声音带着笑意，“是我故意弹错的。“
陈初楚抬头，看到他狡黠的笑容：“什么？“
“原曲没那么忧伤。“许奕泽眨眨眼，“我只是觉得...悲伤的版本更适合那个黄昏的氛围。“
陈初楚又好气又好笑：“你！我还真以为...“
“以为什么？“许奕泽凑近一点，“以为我是个忧郁的文艺青年？“
“我以为那是你的真实心情。“陈初楚诚实地说。
许奕泽的笑容淡了一些：“部分是。“他轻声说，“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真的开心。“
夕阳西下，图书馆的灯光自动亮起，在他们周围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陈初楚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握着一个男孩的手，而这个男孩刚刚向她敞开了心扉的一部分。
“我们继续整理资料吧。“她轻声说，却没有松开手。
许奕泽点点头，用另一只手翻开笔记本：“好。“
他们的手就这样一直握着，直到图书馆的闭馆铃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