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槐阴渡
苏府的铜门环上缠着菖蒲，可本该驱邪的绿刃此刻蔫黄如腐骨。我盯着管家后颈的紫黑手印跨过门槛时，怀中的青蚨钱突然震颤如蜂鸣，惊得檐角铜铃齐齐转向西北。
“李公子当心台阶。“管家提着琉璃灯引路，灯罩上绘的锦鲤却在游动——鱼尾扫过处泛起血沫，将琉璃染成赤色。回廊两侧的罗汉松生出獠牙状的尖刺，藤蔓间垂挂的夜来香吐出蛇信，花蕊里嵌着人眼似的黑籽。
转过月洞门，腥风扑面。那株百年老槐的枝条上果然垂着千百条红绸，只是近看才发现每根绸带都裹着具猫尸。腐肉间钻出荧蓝的鬼面蛾，扑簌簌落在琉璃灯上，翅膀扑棱出婴啼般的声响。
“自小姐发病，这树就...“管家话音未落，槐树虬根突然拱起青石板，裂缝中渗出漆黑的黏液。我闪身避让时瞥见根须缠着半截玉镯——正是春桃下葬时戴的那只翡翠飘花镯。
铜钱在此刻发起烫来。我假意整理衣襟，摸到钱上朱砂又少了一颗，原本北斗状的七星阵缺了天枢位。抬头望月，本该圆满的玉盘竟缺了一角，像是被什么啃食过。
绣楼藏在槐荫最深处。二楼窗棂糊的桑皮纸凸起人形轮廓，似有女子正用额角抵着窗格窥视。丫鬟端着铜盆从廊下匆匆走过，盆中血水上浮着结成冰花的白发——那分明是未及笄少女的青丝。
“自打上元节游船回来，小姐眼里就生出了重瞳。“管家在楼梯口停步，锦靴陷入绵软的苔藓。我这才发现整座木梯爬满肉瘤状的菌菇，随着脚步起落喷吐粉雾。“老爷请过龙虎山的道长，说是...“他喉结上的贝母纽扣突然爆裂，露出皮下蠕动的黑色节肢，“说是要寻个生辰带煞的医者，以毒攻毒。“
绣房门开时，铜钱几乎要跳出掌心。屋内四角悬着八卦镜，镜面却照不出人影，反倒映着翻涌的黑潮。拔步床上垂着鲛绡帐，帐中伸出的手腕系着五色缕——与春桃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墨白哥哥。“帐内传来空灵女声，却让我寒毛倒竖。二十年前苏家迁来梧州时，我尚未出生，这声“哥哥“叫得实在蹊跷。
青蚨钱突然发出裂帛之音。我咬牙掀开纱帐，迎面撞见一双妖异的瞳孔——苏婉清左眼重瞳幽深如古井，右眼却只剩布满血丝的眼白。更骇人的是她发间别着的珍珠步摇，那些本该莹润的南珠，此刻正在渗出黄脓。
“它们每晚都从槐树里爬出来。“少女指甲深深抠进床板，木屑间混着鳞片状的异物，“穿嫁衣的女人，抬着青铜棺椁...“她突然抽搐着指向窗外，重瞳缩成针尖大小，“你看，棺材在流血！“
我猛然转身。槐树枝桠间不知何时多了具青铜棺，棺缝里渗出的液体将红绸染成紫黑。月光照在棺盖饕餮纹上，那凶兽的眼珠突然骨碌转动，嘴角垂下黏稠的血涎。
铜钱在此刻发出蝉蜕般的脆响。我低头看见第五颗朱砂正在消融，化作血丝爬向苏婉清的锦被。她忽然诡笑，嘴角裂至耳后：“李太医当年用《鬼藏方》镇住的秘密，是时候...“话未说完，整张拔步床突然下陷，露出个丈许宽的窟窿。
腐臭冲天而起。地洞里堆满森森白骨，骨堆上开着妖艳的并蒂莲。最上层的颅骨还粘着血肉，天灵盖上钉着七枚铜钱——与我怀中青蚨钱形制完全相同。
“这是第七个。“苏婉清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带着嗡嗡回响，“北斗缺位，槐阴渡开，当年沉在澜江底的嫁妆...“她忽然厉啸，重瞳里翻出密密麻麻的复眼，“该物归原主了！“
整座绣楼开始倾斜。我抓着床柱后退，看见苏婉清的脸皮正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鳞甲。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锦袍下伸出八条蜈蚣般的附肢：“李公子不是要找《鬼藏方》么？就在令祖封棺的沉船里啊。“
铜钱突然爆出青光。最后一颗朱砂化作火流星，将袭来的附肢灼成焦炭。我趁机撞向雕花窗，却在坠楼时看见骇人景象——苏府庭院的地砖全部翻开，每块砖下都埋着具缠红绸的骸骨，骸骨手中攥着的南珠正发出凄厉尖啸。
坠地瞬间，一双枯手接住了我。老乞丐身上散发着腐肉与雄黄混杂的怪味，瘸腿上的溃疮里钻出红头蜈蚣。“小子倒是命硬。“他独眼盯着我掌心的铜钱，那里正重新凝结出第一颗朱砂，“青蚨血钱认了主，这梧州城的天，要变喽。“
远处传来闷雷。我们藏身的废井里，井壁忽然显出壁画——二十年前澜江上，九艘嫁船在暴雨中沉没，新娘们的盖头下伸出章鱼触手。最后一幅画上，年轻时的祖父正将青蚨钱按在青铜棺上，棺中伸出的利爪刺穿了他的左胸。
“苏家当年娶的不是活人。“老乞丐抠下壁画碎片塞进嘴里咀嚼，齿间流出蓝血，“澜江水鬼借尸还魂，需用至亲血脉为祭...“他突然掐住自己喉咙，吐出团缠绕着水草的珍珠，“子时三刻，去码头找摆渡人，他桨柄上刻着...“
话未说完，井外传来指甲抓挠声。老乞丐将我推向井底暗道，自己却迎着月光张开双臂。最后一瞥间，我看见他后背裂开，脊椎骨节节暴长，化作森白蜈蚣腾空而起，与追来的管家缠斗成一团。
暗河腥臭刺鼻。我摸着湿滑的洞壁前行，青蚨钱在掌心发烫。转过弯道，赫然看见祖父的虚影立在磷火中，手中《鬼藏方》正翻到“青蚨还魂术“那页。泛黄的纸上渗出鲜血，汇成小字：“七月初七，斩槐根，焚血绸，以李氏族血...“
虚影突然扭曲，化作红衣新娘扑来。我挥动铜钱抵挡，却听见身后传来木桨破水之声。回首望去，无头船夫正撑着白骨船篙靠近，他脖颈处飘着的，正是苏婉清那串珍珠步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