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破茧
期末考试的前夜,或许是连日高强度的透支终于突破了身体的极限,我发起了高烧。额头的温度滚烫,身体像被拆散了重组一般酸痛无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体温计的水银柱顽固地停在39度的刻度线上。妈妈急得手足无措,一遍遍用冷毛巾敷着我的额头,声音带着哭腔:“跃跃,烧这么高,明天不能去考试了!妈这就给老师打电话请假!”
我挣扎着撑起沉重的身体,喉咙干涩发痛。没有犹豫,我吞下两片白色的小药片,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开。用嘶哑却异常清晰、不容置疑的声音说:“妈,我能行。”这不是少年意气,而是一种必须完成的、对自己的交代。我需要知道,这几个月近乎燃烧自己的努力,究竟能换来一个怎样的结果。
考场上,额头的热度依旧灼人,汗水不断渗出,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握着笔的手指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微颤。但当试卷发下,目光扫过那些题目时,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和掌控感油然而生。那些曾经如同天书般的公式定理、那些在无数个深夜绞尽脑汁才攻克的典型题型、那些反反复复背诵到几乎融入血液的单词和古文……它们不再冰冷陌生,而是带着清晰的逻辑脉络,温顺地排列在眼前。
笔尖在答题卡上沉稳地移动,虽然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我知道,那些在台灯下熬过的每一个寂静深夜,在寒风中奔跑时呼出的每一口白气,都没有被辜负。
成绩公布的那天,冬日的阳光带着难得的暖意。数学:89分。语文:91分。英语:95分。班级排名:第十八。一个从倒数第七名到中上游的飞跃,一个用汗水和毅力刻下的清晰足迹。
班会上,班主任李老师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声音洪亮地宣布:“本学期,我们班‘进步最大奖’的获得者是——云跃同学!让我们用掌声祝贺她!”热烈的掌声在教室里响起,真诚而温暖。
在这片掌声的海洋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来自前排的、格外灼热且复杂的目光——周明远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我,里面有惊讶,有探究,或许还有些许我刻意忽略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雪花。洁白的雪花无声地旋转、飘落,很快就在地面、屋顶和光秃的树枝上积起一层薄薄的素裹。我收拾好书包,刚踏出教室门,周明远的身影便拦在了走廊中央,挡住了我的去路。
“恭喜你,云跃。”他站在我面前,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梢和肩头,语气带着一种试图拉近距离的亲昵,“我就知道,你很聪明,只要肯努力,一定能行。”他的目光带着期待,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到一丝软化。
“谢谢。”我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专注地整理着书包带子,仿佛那是最重要的事情,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麻烦让一下。”
他似乎没料到我的反应依旧如此冷淡,手臂下意识地撑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俯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固执和一丝被反复拒绝的恼火:“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试图从我的表情里挖出答案。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此刻尚算清澈却注定会变得浑浊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说道:“我只是讨厌浪费时间。”说完,不再看他瞬间僵住、写满错愕和受伤的表情,侧身,毫不犹豫地从他撑着的手臂下穿过,步履坚定地走向被雪幕笼罩的楼梯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雪花独有的清冽气息,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无谓的纠缠和前世残留的幻影。
细密的雪还在无声飘落,温柔地覆盖了校园的小径。我踩着脚下新积的、咯吱作响的松软白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奔跑的急促和雪地被踩踏的声响。
周明远喘着气追了上来,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把深蓝色的折叠伞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伞柄上还残留着他掌心温热的湿气。
“至少别淋雪。”他飞快地说完,甚至没等我的反应,便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开了,身影很快被越来越密的、纷扬的雪幕吞噬。
我握着那把带着他体温余热的伞,站在原地,没有撑开。冰冷的雪花落在我的头发、睫毛、肩头,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十六岁的周明远,此刻或许尚未完全蜕变成前世那个冷酷的背叛者,他递来的伞或许带着一丝少年纯粹的、未被污染的善意。
但这一世,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看似温暖的伞檐下,最终通向的是怎样冰冷的深渊。我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让这双手,最终变成将我推入万劫不复境地的推手。
回到家,屋内的暖意融融瞬间包裹了全身。爸爸正拿着最新的体检报告,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指标都降下来了!医生说控制得非常好,按时吃药,注意休息和营养,问题不大!”他走过来,宽厚温暖的大手带着熟悉的烟草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力量,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里充满了感激,“多亏了我闺女提醒得及时啊!医生都说了,再晚个半年发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晚上,台灯再次散发出温暖而专注的光晕。我翻开那本记录着重生轨迹的硬壳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用清晰有力的笔迹,郑重地写下:
“重生第127天。
数学堡垒终被攻克,迷雾散去,前路渐明。
爸爸的健康警报暂时解除,悬着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周明远的身影,如同甩不掉的背景音,依旧在视线边缘徘徊。但,我的心湖已彻底冰封,不会再为他泛起一丝涟漪。平静,是此刻最强大的铠甲。”
写完,指尖抚过光滑的纸页,我深吸一口气,合上日记本。然后,目光坚定地转向旁边那本厚重的物理课本。深蓝色的封面上,“力学”两个大字沉静而有力。
这一世的人生,没有侥幸的捷径,没有虚幻的泡沫。我要像解一道最精密、最复杂的物理题一样,运用已知的条件(重生的记忆、成年的心智、不屈的毅力),排除所有的干扰项(周明远、无谓的情感),严谨推导,步步为营,最终得出那个只属于我云跃一个人的、光芒万丈的、不再被任何人偷换或定义的未来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