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完美家庭

清晨五点半，窗外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东方天际线上晕染着一层淡淡的玫瑰金色。陆前睁开酸涩的双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枕头上散落着几根细软的黑发，在晨光中泛着微光。空调的冷气让房间保持着24度的恒温，但昨晚辗转反侧留下的汗渍在白色T恤上晕开一片片浅黄色的印记，像是一幅抽象的地图。

他盯着天花板上那道蜿蜒的裂缝，裂缝边缘的墙皮微微翘起，像一条干涸的河床。这道裂缝从他小学时就存在了，如今却突然有了新的意义——它像极了他的人生轨迹，曲折、突兀、却又在冥冥之中自有其连贯性。窗外的麻雀开始叽叽喳喳地叫起来，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厨房里传来煎蛋的“滋滋“声，伴随着锅铲与平底锅碰撞的清脆声响。母亲难得地亲自下厨，空气中飘来葱花爆锅的香气。陆前穿上那双母亲新买的蓝色拖鞋，每走一步，铮亮木质地板可能是因为年代久了都会发出“吱呀“的抗议声。路过穿衣镜时，他停下脚步，镜中的少年让他几乎认不出来——乱糟糟的头发像鸟窝一样支棱着，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疲惫，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

这副狼狈模样让他想起昨晚在浴室里的情景。他对着镜子站了整整两个小时，看着水汽在镜面上凝结又滑落，就像他不断涌出又擦干的泪水。那些关于原谅、接纳与重新开始的思考，那些想要帮助“另一个自己“的决心，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餐桌上，母亲小心翼翼地摆好碗筷，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她今天特意做了陆前最爱吃的溏心煎蛋，金黄的蛋黄在洁白的瓷盘里微微颤动。父亲坐在主位上，假装专注地看报纸，但陆前注意到他已经十分钟没有翻页了。

“多吃点。“母亲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试探性的温柔。她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盘问高考的情况，也没有提起复读的话题。这种反常的沉默反而让陆前心里一酸，他想起昨晚想通的事——是啊，父亲也不过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母亲，说到底也只是一个需要被哄的女人罢了。

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餐桌一角的全家福。照片里的三个人笑得那么开心，那是陈岩小学毕业时拍的。陆前突然意识到，也许所谓的“完美家庭“从来就不存在，有的只是普通人之间互相包容的温情。

吃过早饭，陆前换上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在玄关换鞋时，他盯着那双已经有些发黄的帆布鞋发了一会儿呆。他不是喜新厌旧的人，这双鞋陪他走过了整个高三，鞋底还沾着最后一次模拟考时踩到的口香糖。深吸一口气，他终于下定决心，转身走向楼下301室。

“谁啊？“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让陆前的心跳突然加速。当门打开时，周丽阿姨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她眼角的鱼尾纹比记忆中更深了，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陆前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十年后的母亲，同样的疲惫，同样的温柔。

“阿姨，我是陆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来找陈岩，之前因为学业繁重，也没机会好好认识。这不是高考完了吗，我想着借这个时间比较闲，约陈岩一起出去逛逛。“

周丽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平日里总是冷着脸的高个子少年，前几日心头掠过的那丝奇异感觉又浮现出来？

“这倒是个好事情。“周丽最终露出微笑，“岩岩，快换身衣服，楼上的陆前来找你玩了！“她转身时，陆前注意到她家居服后背上有一块小小的油渍，可能是早上做饭时不小心溅到的。

门缝内外，两个“陈岩“四目相对。真正的陈岩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睡得翘起一撮，眼镜后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羞涩。而陆前——这个被困在过去的幽灵，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原来当年的自己看起来这么普通，这么...真实。

“走吧陈岩。“陆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我约了杨美珍，咱一起去学校门口的休闲吧坐坐。“他故意压低声音补充道：“还可以偷偷喝点啤酒。“

陈岩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紧张地推了推眼镜：“这、这不好吧？我妈说...“

“那就别告诉她！“陆前笑着揽住陈岩的肩膀，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前世那些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但此刻，他只想保护这个单纯的、年轻的自己。

学校门口的“时光驿站“休闲吧像被时光遗忘的琥珀。褪色的木质招牌上，“驿站“两个字的金漆剥落成斑驳的星空，门口那串贝壳风铃是去年毕业季他们亲手挂上去的，此刻正在六月的热风中演奏着《致爱丽丝》的片段。陆前推开有些掉漆的玻璃门，熟悉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他径直走向那个靠窗的角落——那张桌腿用纸巾垫着的方桌，桌面上刻满了历届学生的涂鸦。陆前用拇指抹开玻璃窗上的雾气，看见自己十八岁的倒影与三十岁的灵魂在窗上交叠。

杨美珍已经到了，她今天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格外白皙。发梢还带着洗发水的清香，是陆前记忆中的茉莉花香。她看见陆前时眼睛一亮，但注意到跟在后面的陈岩后，笑容又变得礼貌而克制。

“你们来啦。“她的声音轻快得像只小鸟，但陆前注意到她放在膝上的手正无意识地绞着裙角。她点的奶茶已经喝了一半，吸管被咬得扁扁的，珍珠沉在杯底。

陈岩拘谨地坐在对面，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上课的小学生。他的眼镜不断滑落，鼻梁上已经压出了两个红印。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形成一幅奇妙的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