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绝望中的光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惨嚎,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仓库里每一个人的耳朵,也扎在林风的心脏上。小栓子的痛苦穿透了昏暗的烟尘,穿透了麻木的疲惫,让仓库里刚刚因“神药”而点燃的那一丝微弱的希冀之光,瞬间摇曳欲熄,几乎要被绝望的黑暗彻底吞噬。
“坏疽!烂到骨头了!”卫生员老兵那带着恐惧颤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判决。
截肢!没有麻药!在这充斥着血腥、硝烟和死亡气息的地狱里,活生生地用刀锯下一条腿!那会是怎样一种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痛苦?光是想象,就让林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杨瑞符营长的脸在昏暗中如同铁铸,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钉在林风怀里那个小小的白色塑料袋上。那目光里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属于指挥官的责任——哪怕只能减轻一丝痛苦,也是必须抓住的稻草!
林风的手指死死攥着药袋的边缘,塑料薄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几粒小小的白色胶囊,此刻重逾千斤。给,还是不给?给谁?张铁生?老陈?还是眼前这个在死亡边缘疯狂挣扎、即将坠入更深地狱的年轻士兵?
他下意识地看向张铁生。这个铁打的汉子,肩胛处的伤口在简陋的包扎下依旧有暗红的血渗出,脸色苍白,额角挂着细密的冷汗,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喘息。布洛芬的药效似乎暂时压制了剧痛,但伤口的炎症和失血的虚弱依旧清晰可见。老陈躺在不远处,呼吸微弱,腿上的伤同样凶险。
这点药,对他们来说,是维持一线生机的续命丹!给了小栓子,也许能让他少受点苦,但终究改变不了结局,更救不了他的命!而张铁生和老陈……
林风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巨大的道德困境如同冰冷的绞索,勒得他无法呼吸。他不是医生,不是神,他只是一个被命运抛到这个炼狱的普通人!他有什么资格去决定谁的痛苦更值得缓解?谁的命更值得挽救?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之际——
“给……给他……”一个嘶哑、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是张铁生!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充满了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坦然。他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远处在痛苦中翻滚的小栓子,又看了看林风手里的药袋,嘴唇翕动着:“老子……撑得住……那娃……太遭罪了……”
这简短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林风耳边!他猛地看向张铁生,后者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只有紧抿的嘴角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林风的犹豫。是敬佩?是震撼?还是更深重的无力?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个地狱里,有人选择了将渺茫的希望让给更痛苦的同伴。
林风不再犹豫。他颤抖着手,从药袋里抠出仅剩的三粒布洛芬胶囊。他快步走到小栓子身边,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那个被称作小栓子的年轻士兵,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着,眼神涣散,口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流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按住他!掰开他的嘴!”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按住小栓子的两个老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更加用力地压制住他疯狂抽搐的身体,粗糙的手指用力掰开他紧咬的牙关。
林风将那三粒白色的胶囊塞进小栓子嘴里,又拿起旁边一个士兵递过来的、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半壶浑浊的凉水,小心翼翼地灌了几口。小栓子无意识地吞咽着,身体依旧在剧烈地痉挛。
“刀!火!快!”卫生员老兵已经咬着一块破布,手里拿着一把沾满血污、刃口磨得雪亮的刺刀(显然是被当作手术刀用了),对着旁边一个拿着火把的士兵低吼。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老兵眼中混杂着恐惧和决绝的复杂光芒。没有麻药,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消毒——烧!
刺刀在火焰中灼烧,发出滋滋的轻响,刃口迅速变得暗红。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伤员的呻吟都似乎停止了。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跳动的火焰和烧红的刀尖,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小栓子似乎因为那三粒药的作用,身体剧烈的抽搐幅度稍稍减弱了一些,但喉咙里依旧发出压抑的、非人的呜咽。按住他的两个老兵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滚滚而下。
“动手!”卫生员老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小栓子那条腐烂发黑的小腿,烧红的刺刀猛地抬起!
“不要——!”一个士兵忍不住发出短促的惊呼,随即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就在这千钧一发、令人心胆俱裂的瞬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巨大爆炸声猛地响起!整个四行仓库如同遭遇了十级地震般剧烈地摇晃起来!高处的砖石碎块如同冰雹般簌簌落下!堆积的麻袋哗啦啦倾倒!浓密的灰尘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炮击!鬼子重炮!”惊恐的呼喊声在仓库里炸开!
那高举的烧红刺刀瞬间失去了目标!卫生员老兵被剧烈的震动掀翻在地!按住小栓子的士兵也东倒西歪!小栓子本就痛苦扭曲的身体被震得滚向一边!
“隐蔽!找掩护!”杨瑞符营长的怒吼在爆炸的余波中响起!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更加猛烈、更加密集的爆炸!炮弹如同死神的巨锤,狠狠砸在仓库的屋顶、墙壁和周围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致命的弹片和碎石,在仓库内部疯狂肆虐!
“啊——!”惨叫声瞬间此起彼伏!一个躲在麻袋后的士兵被落下的巨大砖块直接砸中,鲜血和脑浆瞬间迸溅!另一个士兵被飞溅的弹片削掉了半个耳朵,捂着血淋淋的伤口发出凄厉的哀嚎!
仓库内部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刚刚还勉强维持的秩序荡然无存!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弥漫的烟尘和致命的碎屑中抱头鼠窜,寻找着任何可以藏身的角落!伤员的呻吟被淹没在巨大的爆炸声和惊恐的喊叫中!
林风被第一声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堆倒塌的沙袋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他下意识地将那个装着最后一点药品的白色塑料袋死死捂在怀里,蜷缩起身体,用背部抵挡着不断落下的碎石和灰尘。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勒死!
“轰隆隆——!”
“咚咚咚——!”
一种更加沉闷、更加沉重、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震动声,伴随着履带碾压地面的刺耳金属摩擦声,穿透了爆炸的喧嚣,清晰地传入了仓库!
这声音……林风的心脏骤然缩紧!一种源自现代记忆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坦……坦克!鬼子的铁王八!”一个靠墙、正透过射击孔向外张望的士兵发出了变调的、充满了绝望的嘶吼!“好几辆!正……正朝着我们这边开过来!”
这声嘶吼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仓库内本就濒临崩溃的恐惧!
“铁王八!完了!我们完了!”
“重炮加铁王八!这仓库顶不住了!”
“怎么办?营长!怎么办啊?!”
绝望的哭喊声、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伤兵痛苦的呻吟声、以及头顶不断传来的重炮轰鸣和墙体不堪重负的呻吟声……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精神崩溃的死亡风暴!仓库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在这钢铁巨兽的碾压声面前,似乎正在迅速瓦解!
杨瑞符营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炮轰击和坦克出现的消息震得脸色煞白。他靠在墙角,躲避着不断落下的碎石,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弹药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燃烧着不甘和愤怒的火焰,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绝对力量碾压时的深深无力!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他嘶声怒吼,声音在巨大的喧嚣中显得如此微弱,“枪!炮!给老子打!专打铁王八的观察孔和履带!不能让它靠近!”
命令下达了,但回应寥寥。士兵们蜷缩在掩体后,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血肉之躯,如何对抗钢铁洪流?
“轰!”又是一发重炮炮弹在仓库侧墙附近炸开!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整个仓库嗡嗡作响!一扇窗户连同周围的墙体被直接炸飞!刺眼的火光和硝烟瞬间灌入!靠近那个缺口的几个士兵瞬间被爆炸的烈焰和气浪吞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林风被震得再次扑倒在地,冰冷的碎石砸在脸上。他死死抱着怀里的药袋,在一片混乱和绝望的嘶吼中,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坦克!是坦克!在1937年的淞沪战场,面对日军的八九式中战车,仓库里这些轻武器根本就是挠痒痒!难道……难道历史的结局真的无法改变?他们所有人,都要葬身在这座即将倒塌的坟墓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中,林风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怀里那个被碎石砸得更加破烂的黄色保温箱。箱子侧翻在地,盖子敞开着,里面被震得乱七八糟。几份浸透了泥水的订单小票散落出来,还有……那个他一直用来接单、此刻屏幕早已碎裂、沾满污泥的智能手机!
手机!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带着一丝疯狂可能性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闪电,瞬间劈开了林风被恐惧填满的脑海!
手机!虽然是碎的,但……万一还有电?万一……里面存储的那些离线的、关于二战武器、关于坦克弱点的资料……还能看?!
这个念头如此渺茫,渺茫到近乎绝望中的呓语!但在这片绝对的黑暗里,任何一丝微光,都足以让人拼死抓住!
林风猛地扑向那个破烂的保温箱,如同溺水者扑向最后一根稻草!他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指,不顾一切地伸向那个冰冷的、屏幕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手机!